1 圆场移师(第5/10页)

“还有,端一杯冰啤酒来,冰的,听见了吗,小子?冰冰凉凉的。快快!”警司与当地人应对有一套,每次皆用上这句贬义深重的话,惟恐对方不懂英文。现场再度陷入沉默。

“哇,小陆,原来如此,”小矮人边说边离开,“我猜你就是靠这个拿普利策奖吧。恭喜了,亲爱的。年度最佳独家新闻。”

“哎,你们这些人,全下地狱算了。”陆克漫不经心地说,开始往吧台移动。两名面有菜色的女孩坐在吧台前,是陆军眷属,来酒吧钓男人。“积克·赵不是还亮出圣旨给我看吗?不是写着遵照女王指示?最上面还有个臭皇冠,狮子压着山羊。嗨,小甜心,记得我吗?我这种人,是以前在园游会请你们吃棒棒糖的男人。”

“西辛格不接,”寻死匈奴手持话筒,以哀伤的语调吟唱,“没人接听。西辛格不接,值班也不接。电话线被切断了。”由于情绪激动,或是由于意兴阑珊,没人注意到寻死匈奴刚才曾经悄悄溜开。

直至此时,澳大利亚人老库洛按兵不动。现在他猛然抬头看。

“再拨一次,笨蛋。”他命令道,口吻如新兵班长般严厉。

寻死匈奴耸耸肩,再度按下西辛格的号码,有两个人过去看他拨号。库洛一动也不动,从他的座位静观其变。电话有两部,寻死匈奴又试了另一部,结果却一样。

“打给接线生,”库洛从众人站立处的另一边发号施令,“别学大肚皮的报丧女妖站在那边。打给接线生,你这个非洲人猿!”

空号,接线生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老兄?”寻死匈奴对着话筒质问。

无资料可查,接线生说。

“大概是换号码了吧,对不对,老兄?”寻死匈奴朝话筒咆哮,对象仍是那位倒霉的接线生。从没人见过他如此投入。对寻死匈奴而言,人生是摄影机观景窗对面的景象——这番激情只能归因于台风。

无资料可查,接线生说。

“打给浅喉咙,”库洛命令,他这时已火冒三丈,“打给全香港每个该死的老美。”

寻死匈奴摇摇长头颅,不太确定。浅喉咙是官方发言人,遭此地全体记者痛恨。对他有事相求的话,面子挂不住。

“好吧,我来打。”库洛站起来,推开众人,走向电话,开始对浅喉咙殷勤奉承。“长官,是在下库洛,供您差遣。阁下身体可好?托福,长官,托福。夫人与子女可好?必然是吃好、睡好吧?没有感染坏血病或斑疹伤寒吧?那就好。这样的话,或许您能善心指点在下,塔夫蒂干吗逃跑?”

大家看着他,然而他的脸色固若山岩,难以从中解读信息。

“在下同样祝福您,长官!”他最后闷哼一声,挂回电话,力道之猛,整张桌子因而应声蹦跳一下。随后他转向上海籍老服务生。“郭先生,请帮我招一辆小马力引擎车好吗?各位,拍拍屁股走人啦,你们这一群!”

“干吗走人?”小矮人说,心里希望自己也包括在内。

“跑新闻啦,你这个自大的小红衣主教,跑新闻去,你们这堆沉迷酒色的阁下。去追求财富、名望、女人、长寿!”

众人无一能解释他阴郁的心情。

“浅喉咙究竟说了什么,有那么糟糕吗?”邋遢加拿大牛仔问。他一头雾水。

小矮人附和:“对啊,他怎么说的,库洛老兄?”

“他说:‘无可奉告。’”库洛以文雅的口吻回答,仿佛这四字重重折损他的专业尊严。

因此一行人朝山顶挺进,留下静静喝酒的多数客人。同行者包括寻死匈奴,高个陆克,邋遢加拿大牛仔——蓄有墨西哥革命家髭须的他,相貌格外醒目。此外还有爱当跟屁虫的小矮人,以及老库洛与两名陆军女眷——由于上海少年浸信会保守派保龄球俱乐部召开全体会议,因此女士得以参加,只不过会员皆需宣誓禁欲。令人惊讶的是,和气的粤籍司机愿载全部人,证明了有心必能克服现实障碍。司机甚至同意开立三张收据给三位记者,此举是香港出租车司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做法。这是突破所有先例的一天。库洛坐在前座,戴着那顶招牌软草帽,缎带的颜色取自伊顿校徽,是老同志遗赠之礼。小矮人被挤上变速杆,其余三名男士就位后座,两位小姐则坐在陆克大腿上,让他很难擦拭嘴角。摇滚客认为不宜同行。他将餐巾塞入衣领,准备享用俱乐部的烤羊排加薄荷酱与大量马铃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