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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见到他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巴雷的脸上出现了真心的喜悦。我立即有一种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他,直到现在才拨云见日。“啊!这真是太好了!”他以一种像是能分享别人成功喜悦的口气说着,“这真是太好了!维塔利需要的就是这种鼓励。谢谢你告诉我!”他说话的样子看起来还不到他实际年龄的一半。
接着,他的神色再次黯然,又开始啜饮起他的威士忌。“我们都在那儿,”他语气含混地低述,“人越多越好。请来见见我的表弟。请用一个香肠卷。”但是我留意到他的眼神,就像他说的话一样,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似乎他也看得出前面将有一段难熬的考验。
我沿着桌子看过去,那边的鲍勃正在微笑。我想即使他马上就要进棺材了,他还是会照样保持这副笑容。不过,他的笑容里也始终带有老童子军的那种诚恳。我也看到克莱福的侧脸,就像斧头般的锐利,也像斧头般高深难测。沃尔特则一刻也没有安静过,他那聪明的脑袋已经归位,侧头对着华丽的天花板嬉笑,额头上冒着汗,手指尖还揪着食指上的一小撮毛。再看看奈德这位首领,这位既能干又神通广大的奈德,这位精通各种语言,又兼战士、实干家、军师的奈德。他从一开始就坐着凝神倾听,随时注意会议的进展。看着他,我就想到有些人因他们自己过于忠诚而苦,总有一天,这些人会发现他们无事可做。
在这个大而宽敞的房子里,巴雷还是以那种电报似的口吻叙述着事情。有七世纪时代的护墙板、雕梁画栋的回廊、美不胜收的花园、桦树林,另外还有腐朽的椅子、用木炭生的火、下雨时所闻到的蟋蟀气味及常春藤。这间宅第里大约有三十个人,他们在花园里或站或坐,一边烧烤着食物,一边啜饮着美酒,完全无视于恶劣的天气,就像英国人一样。陈旧的车子沿着马路边停放,与撒切尔夫人和她那群贵人执政以前的英国没什么两样。屋子里有一张张友善的面孔,到处流曳着说话声。列斯丹诺夫引着巴雷进来了,大家连头都没转。
“这儿的女主人是一位诗人。”巴雷说,“她的名字叫塔马拉什么的,虽然结了婚,但其实是一位女同性恋者,有一头白色的头发,笑嘻嘻的。她的先生是一家科学刊物的编辑,列斯丹诺夫是她先生的弟弟。那儿的每个人都是别人的先生或太太的兄弟。室内笼罩着一片文学的气息。如果你会讲话,而他们又让你讲话的话,就一定会有人听你的。”
从他散乱的记忆中搜寻出的景况,被巴雷分成了三个部分:从两点半雨停时开始的午餐,午餐结束之后接着进入的夜晚,以及被他称为“最后一点”的那段时间。这段时间来到以前,凡是该发生的事都已发生了。就我们的研究,它应该是在两点至四点之间,当时巴雷已经醉得介于悠游仙境和不省人事之间。
午餐开始以前,巴雷都是在各群人之间游走,他说,先是列斯丹诺夫陪他一道,然后他独自一人随便和人聊聊。
“随便和人聊聊?”克莱福怀疑地问道。
巴雷很快地解释道:“只是随便谈谈而已,克莱福。”他用一种很友善的态度向克莱福解释,“我们只不过是边谈边喝酒,没干什么坏事情。”
但是当午餐端上来之后,他们就一同围桌而坐,巴雷坐在一端,列斯丹诺夫则坐在另一端。桌上放着乔治亚的白酒,每个人都使出他们最好的英文,谈着“如果真理阻碍了伟人的所谓无产阶级革命的话,它还算不算是真理”、“我们应不应该恢复祖先的精神价值观”、“开放政策到底对一般人有无任何正面的影响力”、“如果你要知道苏联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最好的方法就是从新西伯利亚寄一个冰箱到列宁格勒去”等等的话题。
克莱福又插话进来了,这让我心里很不高兴。他像是一个无聊透顶的人,居然要巴雷说出每个人的名字。巴雷用手掌拍了一下前额,显然已忘了克莱福对他的不友善。“名字!克莱福,噢!上帝啊!有一个男子是莫斯科国立大学的教授,但我从没问过他的名字。另一位是个化学药品的采购商,他们都叫他药剂师,是列斯丹诺夫同父异母的兄弟。有一个人是苏联科学院的人,但我并没问他的名字,更不用说是他的观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