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记忆人(第5/11页)

“他有想泡档案库的女孩吗?”特纳问,主要是为了打破让人不自在的沉默,因为他正在脑子里准备问题。

“只会开开玩笑。”

“有听过一个叫爱克曼的女人吗?”

“没有。”

“玛格丽特·爱克曼,他们曾经订过婚——她和利奥。”

“没有。”

他们仍然没有望向彼此。

“他也喜欢这工作。”梅多斯继续说,“我不认为他从一开始就了解,跟我们相比,他知道的有多么多。我是指对德国。”

他停下来回忆,就像是回忆五十年前的往事。“他也了解那个世界,”他补充说,“里里外外都了解。”

“哪个世界?”

“战后的德国。占领时期,人们现在懒得去了解那些年头。他对那段时间了解得像自己手背。‘阿瑟,’他有一次对我说,‘我在这些城镇还是停车场的时候就来过。哪怕他们的母语还是被禁时我就听过他们说话。’我瞥见过他埋头读档案的样子:安静得像老鼠,完全出了神。有时他会抬起头,望向档案库的其他地方,想找个人分享他所读到的东西。‘看看这里,’他会说,‘看到没有?我们在1947年解散那公司的。看看,这里就有记载。’我有时觉得他知道那么多事情对他是一种负担,有时甚至会让他感到内疚。有一次,我们在销毁一些档案时,他说:‘你们是在销毁我的童年,让我成为一个老人。’我回答说:‘如果我这样做,那你就是还活着的人中间最幸运的一个。’我们都笑了。”

“他谈过政治吗?”

“没有。”

“他对卡费尔德是什么看法?”

“他很关切。这很自然,否则他不会乐意出手帮忙。”

“哈,他当然乐意。”

“那是一种信任感,”梅多斯不屑地说,“一种你不会了解的东西。他说的是事实。那是他的童年。对他而言老东西是最重要的。”

“好吧。”

“听着,我不是要为他辩护。他毁了我的事业,我知道你结案后我会有什么下场。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他也有好的一面。”

“我不想跟你辩。”

“他的记忆真的是他的负担。有一次他要我听一些唱片。我猜他是想要卖给我。他帮城里一家公司推销东西,并一向引以为傲。‘听着,’我对他说,‘没有用的,利奥,你只是在浪费时间。我听唱片只能一次听一张,因为等我听到第二张,就会把第一张忘光了。’但他马上回答说:‘那你应该当政治家,阿瑟,他们就是这样的。’相信我,他说的是心底话。”

特纳咧嘴而笑。“真风趣。”

“是风趣,如果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是一脸凶相的话。又有一次我们谈到柏林。我说:‘算了,没有人现在会想到柏林的了。’我指的是柏林的旧档案,现在已经不会有人认为有什么参考价值而想到调阅它们。‘可不是,’他说,‘我们有两种记忆:小记忆和大记忆。我们用小记忆来记住小事情,用大记忆来忘记大事情。’他就是这样说的。这话让我感动。我是说现在很多人真的是把历史忘得一干二净。”

“他会到你家去吗?我是说有时候。你们会一起消磨晚上吗?”

“时不时。都是迈拉不在家的时候。有时候我也会到他那边去。”

“为什么都是迈拉不在家的时候?”特纳相当生硬地问,“你仍然不信任他,是不是?”

“有些谣言,”梅多斯不紧不慢地说,“有些关于他的闲话。我不想迈拉被扯进去。”

“关于他和谁的谣言?”

“女人。一般的女人。他是独身汉,有自己解决需要的方法。”

“跟谁?”

梅多斯摇摇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说,手上把弄着两个夹子,要让它们互夹在一起。

“他谈过战时的英国吗?谈过他住在汉普斯特德的叔叔吗?”

“他有一次告诉我他在多佛上岸时,脖子上挂着面牌子。这是不寻常的。”

“什么不寻常?”

“我是指他谈自己不寻常。钱宁说他在利奥来档案库工作以前就认识了他四年,却从未听他谈过自己的童年。但他现在却完全敞开了心扉,钱宁说一定是年纪大了的关系。”

“继续说。”

“那就是他刚到达英国时身上仅有的东西:一面牌子,上面写着‘黑廷·利奥’。他们剃光他的头,帮他驱除身上的虱子,把他送入一所农业学校。他显然是可以选择学家政或学农的。他想当农民,因此选择了学农。在我看来是个笨选择,但他向往有土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