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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感也助潘戴尔一臂之力。转身回台阶途中,他又回头面对不满的人,对着所有人微笑,双手合十,祈求他们包容。接着举起一根手指,比出一分钟的手势,然后推开门,打开玄关的灯,照亮迈基缠着绷带、露出一只眼睛的头。至此,大部分的嘘声与咆哮都平息了。

“我抬他起来的时候,把他的外套披在他肩上。”他对安娜说,“还没,等一下。”

潘戴尔蹲低身子,摆出拳击手的姿势。他想起自己强大无比,无论是叛国或谋杀都在行,力量充斥在他的大腿、臀部、胃部之间,还横过肩膀。他也想起以前有过太多次,必须扛迈基回家。没什么不同,只是这回迈基没满身大汗,或扬言要吐,或者哀求要回牢里。他指的是回老婆身边。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潘戴尔用力抓住迈基的背,拉他站起来,但是他的双脚一点力气都没有。更糟的是,在这么湿热的夜里,迈基的尸体也不太僵硬,所以全得靠潘戴尔。潘戴尔帮他的朋友直起身子,跨过门槛,一手撑在铁栏杆上,用尽老天爷给的所有力气,拖迈基走下第一个台阶。要四个台阶才能到车边。这时迈基的头已垂在肩上,潘戴尔可以透过撕成一条条的床单闻到血腥味。安娜把外套披在迈基背上。潘戴尔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她这样做,只能说,这是一件很好的外套,想到她可能会把这件外套给街上看见的第一个乞丐,他简直无法忍受。他要这件衣服见证迈基的荣耀天国,因为那是我们要带迈基去的地方——第三阶——我们要到我们的天国,而你会是房间里最俊俏的小伙子,会是姑娘们前所未见、衣着最光鲜的英雄。

“快去,打开车门。”他告诉安娜。这时,迈基不时无预警、决定掌控行动的自由意志又发作了。这回他让自己像自由落体,从最后一个台阶上倒进车里。可是潘戴尔无需担心,两个男孩在旁伸出胳膊等待着,安娜早已差遣好他们,她是那种一走上街就会自然而然差遣男生的女孩。

“轻一点,”她严厉地命令,“他可能会昏过去。”

“他双眼张开着啊。”一个男孩说道,同时做了一个典型的错误假设:看见一只眼睛,就假设另一只眼睛也还在。

“让他的头往后仰。”潘戴尔下令。

但迈基的头自己往后仰了,他们看得很不自在。他放低副驾驶的头枕,让迈基的头靠在上面,把安全带拉过他宽厚的腹部,系紧,关上门,谢谢那两个男孩,感激地对等在他后面的车辆挥手致意,跳上驾驶座。

“回去狂欢吧。”他对安娜说。

但他不再指挥她。她又变成原本的她,开始失心痛哭,不断说迈基这一辈子从没做过该被警察迫害的事。

潘戴尔开得很慢,恰如此刻的心情。而迈基,班尼叔叔一定会说,值得尊敬。迈基缠着绷带的脑袋随着转弯、避开坑洞而左摇右晃,若不是有安全带系在身上,他必然会跌到潘戴尔这一边。迈基一路上的表现大致如此,只是潘戴尔先前没想到他会有一只眼睛张开。遵循往医院的标志,紧急灯一直开着,坐得挺直,就像救护车驾驶开往雷曼街时的神情。甚至连碰到弯路时,他们的身体都没有歪一下。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欧斯纳德问,他在测试潘戴尔的掩护身份。我是派驻到本地医院的外国医生,我就是,他回答。我车上有个病重的伤员,所以别烦我。

在各个检查哨,警察都买他的账,一个警官甚至还挡下对面车道的车子,以示对伤员另眼相待。但是,这些作为其实都是不必要的,因为潘戴尔根本就没转进医院,而是直直往前,沿着来时路往北开,回到虾子在红树林树干上产卵的奇特雷,以及兰花是夜晚小荡妇的沙利瓜。他现在想起来,开进瓜拉瑞的时候,车流甚多,但是此时却没有车离城。他们独自在新月与澄净的天空下上路,只有迈基与自己。他向右转往沙利瓜,一个没穿鞋的黑女人,表情诡异地跑上前来,要他载她一程。他觉得不载她很差劲,但是身负危险任务的间谍不能让人搭便车,他在瓜拉瑞就已体会到了,所以他继续开。上坡的时候,看见地面慢慢变白。

他知道那个地点。迈基就像潘戴尔,热爱海洋。的确如此。潘戴尔回顾自己的一生,后知后觉地猛然发现,大海对他诸多争战不休的众神具有镇静的影响力,这也是在欧斯纳德出现之前,巴拿马的生活对他如此有益的原因。“哈瑞小子,你可以有你的香港,你的伦敦或你的汉堡,我不在乎。”有次探监日,班尼在菲利普袖珍地图上指出地峡给他看,“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哪里可以一面望见万里长城,一面看见埃菲尔铁塔呢?”可是从牢房的窗户里,潘戴尔什么也看不见。现在,在他两边,他看见各种不同深浅蓝色的大海,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