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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想说,欧斯纳德先生,我没有不敬的意思,令尊可真是一语中的啊。”潘戴尔惊呼,侃侃而谈他最喜欢的话题。“就我的专业判断,羊驼呢料是世界上最顶尖的轻质布料。以前是,如果你容我这么说,未来也永远是。就算有全世界的马海毛和绒毛混纺,我也不在乎。羊驼呢纺成布之前就已经染色,所以可以有各种色泽,选择丰富。羊驼呢精纯,有弹性,会呼吸,就算最敏感的皮肤也没问题。”他推心置腹地把手指搁在欧斯纳德的上臂。“欧斯纳德先生,我们萨维尔路的裁缝啊——说来真是羞愧得无以复加哪,要不是物料匮乏,恐怕他们还不罢手呢。你知道他们把布料拿来做什么吗?”
“考倒我了。”
“当衬里啊,”潘戴尔一脸嫌恶地公布答案,“一般的衬里。野蛮哪,真是。”
“老布瑞斯维特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的确是,先生,我可以坦率引用他的话。有次他对我说,‘哈瑞’——他花了九年才改口叫我哈瑞——‘他们对待羊驼呢的态度,比我对狗还不如。’这是他说的,到今天还在我耳边盘旋呢。”
“我也是。”
“对不起,先生,您说什么?”
如果说潘戴尔机警非常,那么欧斯纳德恰恰相反,他似乎没察觉自己的话所造成的影响,仍然翻来覆去地检视样布。
“我想我并不明白您的意思,欧斯纳德先生。”
“老布瑞斯维特替我爸做衣服。当然是很久以前啰,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
潘戴尔显得感动非凡,说不出话来。他浑身僵硬,肩膀耸起,像站在阵亡战士纪念碑前的老兵;等到讲得出话时,声音气若游丝。“噢,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还请原谅,先生,这真值得大书特书。”他稍稍恢复元气,“这是第一次,我不会羞于承认。父传子。两代都惠顾P&B。我们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在巴拿马没有。还没有过,从我们离开萨维尔路以后就没有。”“我猜想你一定觉得很意外吧。”
一瞬间,潘戴尔可以指天立誓保证,那双敏捷的棕色狐狸眼失去光泽,睁得圆圆的,一片烟茫茫的幽暗,只剩瞳孔里闪现的一丝光芒。他事后想像,那丝光芒并非金色,而是红色的。但没过多久,狐狸眼再度恢复光泽。
“怎么了?”欧斯纳德问。
“我想我太惊讶了,欧斯纳德先生。‘关键时刻’,我相信这是最近的说法。对我来说正是如此。”
“这就是时代的巨轮哪,对吧?”
“的确是,先生。他们说这是巨轮,旋转、践踏、碾碎面前所有的东西。”潘戴尔附和着,转身回到样布本里,像是想在劳动里找寻慰藉的人。
欧斯纳德先是再吃一个小黄瓜三明治,一口吞下,然后两手合掌,缓缓轻拍,拂掉渣屑,一连数次,直到满意为止。
P&B有套接待新客户的流畅运作程序。在样布本里挑料子,鉴赏挑中的布匹——潘戴尔非常谨慎,店里现成有的布料才会在样布本里展示——移往试衣室量身,浏览绅士精品部与运动休闲区,参观后回廊,与玛塔打招呼,开户头;除非另有协议,否则便预付订金,十天后再回来,进行首次试穿。然而,面对欧斯纳德,潘戴尔决定来点变化。他离开样布桌,带欧斯纳德到后廊,因为玛塔已退到厨房埋首阅读《借贷生态学》,一本有关南美丛林在世界银行热烈鼓励下遭到大规模破坏的历史的书。
“欧斯纳德先生,见过P&B的真正首脑,虽然这样说她会杀了我。玛塔,和欧斯纳德先生握个手。欧斯纳德先生,O—S—N, A—R—D。为他做个卡片,亲爱的,再摆进老顾客里,因为布瑞斯维特先生曾替他父亲裁衣。先生,您的大名是?”
“安德鲁。”欧斯纳德说。潘戴尔看见玛塔抬起眼睛看欧斯纳德,仔细端详,仿佛除了名字还听见什么别的,然后狐疑地看着潘戴尔。
“安德鲁?”她重复一遍。
潘戴尔急忙解释,“暂住巴拿马饭店,玛塔。但是在我们巴拿马传奇的地产商恩助下,他将很快搬到——?”
“白蒂雅角12。”
“当然。”潘戴尔露出善意,微笑地说着,仿佛欧斯纳德点了鱼子酱。
而玛塔先是很认真地在她的书上做标记,之后就把书摆到一旁,躲在她乌黑头发的帘幕后,仔细地记下各个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