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比·天/现在(第2/3页)
十四岁的时候,我时常有轻生的念头——这在当年是神的召唤,如今则成为我的嗜好。9月初一个早晨,学校刚开学,我拿起黛安阿姨的麦格农左轮手枪,像玩过家家似的在膝上把玩了好几个钟头。脑袋开花是件多享受的事,我卑鄙的灵魂随着枪响而烟消云散,就好比一吹蒲公英,白色的种子便随风飘散。但我想起了黛安阿姨,想象她回到家后发现我的头没了,而墙上一片红时,我就下不了手。或许这就是我恨她的原因,我恨她不让我做我最想做的事。但我就是不能这样对她,所以我只好跟自己商量:如果到了2月1号还是没有好转,我就自杀。但是到了2月1号还是没有好转,所以我只好再跟自己讨价还价:如果到了5月1号还是没有好转,我就动手。于是我一拖再拖。而现在,我依旧活着。
我看着那堆箱子,跟自己讨价还价,心情平静许多:如果二十分钟后还是受不了,就放火烧了吧。
第一个箱子很容易拆开,我才开始撕胶带,箱子的一边就塌了。最上层是一件警察合唱团演唱会T恤,是我妈的,上面沾了食物的污渍,拿起来非常轻软。
十八分钟。
底下是一摞笔记本,用橡皮筋捆着,全是黛比的。我随意翻了几页:
哈里·杜鲁门是美国第三十三任总统,家乡在密苏里州。
心脏是身体的泵,把血液输送到全身上下。
再底下是一叠便笺纸,有蜜雪传给我的,有我传给黛比的,有黛比传给蜜雪的。就在我一张一张翻看时,发现中间有张生日卡片,卡片正面是冰激凌圣代,有颗用红色亮片装点的红樱桃。
亲爱的黛比:(是我妈密密麻麻的字迹)
真高兴我们家有你这么一个贴心懂事的小帮手,你是我蛋糕上的樱桃!
妈妈签名从来不签“妈咪”,我们小时候也从来没那样叫过她。我心想:我要妈咪。但我们从不这样讲,我们都说我要妈妈。我心里有个不该松开的结松开了。针脚松脱了。
还有十四分钟。
我翻找出更多纸条,内容无聊的放到一边,留给杀手俱乐部;我想念我的姐姐,嘲笑我们当年的幼稚:那些奇怪的小烦恼、用密码写成的纸条、潦草的涂鸦,还有那一张张朋友和仇人的名单。我都忘了我们天家三姐妹以前有多亲。以前我绝对不会承认我们感情很好,直到现在像个人类学家那样看着这些纸条,我才明白我们的确姐妹情深。
还有十一分钟。
我找到蜜雪的日记,用橡皮筋捆着,装在人造皮革的袋子里。她每年圣诞节都会收到两个日记本,她的心事是正常小女生的两倍。当我们都还在树下登记每人收到的礼物,比谁收到的多时,蜜雪已经开始在新的日记本上写了起来。
我翻开1983年那一本,赫然想起蜜雪是个多讨人厌的管家婆,即便那时她才九岁。我翻到的那一页上面记载了蜜雪最喜欢的贝达尔老师在教师休息室跟男生讲八卦——贝达尔老师还没结婚呢。蜜雪在想要不要去问老师这件事,说不定老师会请她吃好吃的午餐。(贝达尔老师曾经把自己的果冻甜甜圈分给蜜雪一半,之后蜜雪的眼睛就离不开贝达尔老师以及她的棕色纸袋。只要你眼巴巴地盯着老师看,十有八九都可以得到半个三明治或一片水果。不过这一招不能太常用,否则学校会寄信回家,然后妈妈就会哭得稀里哗啦。)蜜雪的日记本里满是学校里的极具戏剧性且讽刺的大小事:下课时,麦蓝尼老师在男生的储物柜外面抽烟,抽完还喷一下口腔喷雾(口腔喷雾下面画了好几条底线),所以都没有人发现;教堂的乔柯阿姨在车上喝酒……蜜雪问乔柯阿姨是不是感冒了,不然为什么要喝糖浆,乔柯阿姨笑了笑,给了她二十美元,说是要向她买女童军饼干[1],而蜜雪根本不是女童军。
妈的,她连我的事都写进去了。看看这个:她知道我骗我妈说杰西卡·奥唐奈不是我打的!这倒是真的。可怜的杰西卡被我一拳揍成熊猫眼,我却跟我妈发誓说是她自己从秋千上跌下来摔伤的。“丽比说是魔鬼叫她做的,”蜜雪写道,“该不该跟妈告状?”
我阖上1983年的日记,拿起1982和1984的来翻。尤其1984下半年的日记我看得特别仔细,生怕蜜雪记下任何有关班恩的重要事项。结果根本没什么,只不过一直骂他是怪胎和讨厌鬼。我想警察当年办案时的心情也跟我一样吧。我想象一名菜鸟警官半夜吃着中国菜,读着蜜雪记录下的她好友第一次来月经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