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比·天/现在(第8/10页)
我垂下眼睛看着桌面,克制自己想扑上去的冲动。黛比尸首的照片又从老秃子的活页夹里溜了出来。我越过桌面,抓住老秃子的手腕。
“把那鬼东西给我收好!”我声嘶力竭地威胁他。他把照片塞回去,像拿盾牌那样将活页夹挡在胸前,对我眨了眨眼睛。
这下大家全都好奇又有点不安地看着我,好像本来以为我是只温顺的小白兔,没想到发作起来竟像得了狂犬病。
“丽比,”莱尔像脱口秀的主持人那样柔声安抚我,“没有人怀疑你当时不在屋内,也没有人怀疑你经历了其他孩童无法忍受的苦难。不过,你说你亲眼看到整个案发经过是真的吗?还是别人要你这么说的?”
我突然想念起黛比,想起她用肥短但灵巧的手指帮我编蜈蚣辫,还说蜈蚣辫比一般的辫子还难编,并一边冲我的脖颈哈热气,发出烟熏香肠的味道。她在辫梢系上绿色蝴蝶结,像绑礼物那样绑起来,然后扶着我站在浴缸边缘,让我可用手拿镜子看到洗手台上面的镜子倒映出我扎着蜈蚣辫的后脑勺。这就是黛比,她什么事情都非要做得漂漂亮亮不可。
“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班恩之外的人杀了我们全家。”我的思绪回到现在,回到活人的世界,回到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世界。“更何况他自己也没有上诉啊!也从来没想过要出狱!”我没有和罪犯打交道的经验,只知道他们动不动就要上诉,那是他们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即使胜诉的机会微乎其微。每次说到监狱,我就想到橘色的工作服和黄色的文件夹。班恩是因为自己无动于衷才会被定罪的,跟我的供词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有足够的理由可以上诉八次!”玛格达盛气凌人地说。原来她跟那些来我家门口叫骂的女人是同一阵营的。万幸莱尔没有我家地址。“丽比,没有上诉不代表有罪,而是你哥哥当时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就心灰意冷吧。”
莱尔睁大了眼睛。
“哎哟,我的天啊,你真以为人是班恩杀的。”他忍不住大笑。虽然他是不小心的,也只笑了一声就忍了下来,但他是打从心底觉得我很好笑。“对不起。”他小声地道歉。
我从来没有被人嘲笑过。不管我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大家总是严肃看待。没有人敢嘲笑一名受害者,而我也不是提供欢乐的小丑。
“好啊,爱怀疑你们就自己怀疑个够吧!”说着我从椅子上跳下来。
“不要这样嘛。”警察脸说,“有本事就留下来说服我们啊。”
“他。没。有。上。诉。”我像幼儿园老师一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对我而言,这就说明了一切。”
“那我只能说你是白痴。”
我朝他比了中指,力道之猛,足以让手指插进冰天冻地的土壤里;比完后我掉头就走,其他人在我背后窃窃私语:“还是当年那个说谎精啊。”
我冲回人群中,在众人的腋下甚至是胯下推挤,一路挤回凉爽的楼梯间,将喧哗声抛在身后。我这晚唯一的胜利是口袋里那一沓钞票,以及了解到这群人其实跟我一样可悲。
我回到家,打开所有的灯,抱着瓶身黏糊糊的朗姆酒上床,侧躺着,细细打量蜜雪折成箭形的纸条。刚才忘了要卖。
那天晚上,我的宇宙倾斜了。本来世界上就有相信班恩有罪和相信班恩无罪的人,两群人马平均分配在天平的两端;现在,地下室那摊位上的十二个陌生人在口袋里放了砖头,啪哒啪哒全跑到支持班恩无罪的那一端,轰的一声,局势突然一面倒。什么脚印呀、血迹呀、爸爸发疯呀;什么玛格达、班恩写诗、带给众人希望呀。自从班恩入狱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和跟我意见相左的人正面交锋,而我却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对自己的说辞也没有几分把握。换作是平常,我顶多对这耸耸肩、一笑置之,但是这群人是如此笃定,又如此轻蔑,好像他们早就对我讨论到不想再讨论,讨论到已经没有拷问我的必要。我去之前还以为他们会像我以前遇到的人一样,愿意帮助我、照顾我,解决我的难题;没想到他们却嘲笑我。难道我真的那么幼稚?意志那么容易动摇?
“不!我是真的看到了!我是真的看到了!”我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但我知道我这是在自欺欺人,我根本什么也没看到。那又怎样,不行吗?严格说来我的确什么也没看到,但是我听到了。我之所以只听到是因为当我的家人纷纷死去时,我正躲在柜子里,而我是个没用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