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隐鬼(第6/8页)

最初我以为是起了雾。难道水楢林底下升起了雾吗?可是我错了。

“这是……”

山白竹的花。三十年开放一次的花正在我眼前盛开。我加快脚步,奔跳一般踏入繁茂的山白竹中,激动得身体不住地颤抖,蹲在地上仔细观察那些花。确实如她所说,那些淡绿色的花很漂亮,在细细的花穗上如同烟花一般四散开去。——今天她一定会来见我。胸中涌起毫无根据的预感。她一定会和我肩并肩,边走边像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那样因为初次见到山白竹花而发出尖叫,撩起连衣裙的下摆,不安稳地晃着对我笑。

我像是在花中游泳一般在水楢林中前行。到了小径的尽头,远处闪现出一个人影,可并不是她。

是父亲。

仿佛被冰冷的手攫住心房一样,我的身体僵住了。

在我出门之前,父亲就带着鱼竿和道具箱出发了。母亲说操作台下似乎在漏水,希望父亲检查一下,可父亲完全无视母亲的要求,一句话不说地就出了门。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山白竹花中蹲下了身。父亲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手上没有鱼竿和工具箱。他把它们放在哪里了呢?他似乎在找谁,好像是某个和他约好再次见面的人,不知为何仍未出现而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不久那个人来了。从小径的右边,像平常一样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慢慢靠近。风吹过,山白竹的叶子尖咔嚓咔嚓地划过我的手腕。

父亲笑了,发出明朗的笑声向那个人走去。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可是一眼就能看出父亲不是第一次见那个人。那个人回话,两个人的距离逐渐缩短。我在山白竹花中屏住呼吸,透过无数的花望向对面。——那个人一只手指着小径的周围,发出很高兴的声音,似乎在说花的事。父亲就在那个人的身旁。仿佛全身的神经消失了一样,我变得毫无感觉,只是眺望着绿色的舞台上进行的人偶剧。男人偶抱着女人偶的腰,两个人偶的脸重合在一起。个子高的男人偶像要架在女人偶上面一样将女人偶的腰拉近,头像是要吞下对方一样扭动。女人偶将两只雪白的胳膊绕在男人偶的脖子上。

她应该知道有我这样一个观众存在。她是故意的,事到如今我才发觉。在我最初说出名字的时候她轻轻地笑了。那时她一定就知道了我是谁,知道我就是那个和她有关系的男人的亲生儿子。她只是在玩弄我这个稚嫩的玩具,从头至尾,包括现在。

两人分开身躯,她将手放在父亲胸前。父亲退后了几步,将背靠在水楢的树干上。我仿佛能感觉到那坚硬树皮的触感。

她的身体消失在了山白竹的花中。

一片静谧。油蝉的鸣叫声,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都听不到了。终于,父亲的脸苦涩地扭曲了一下。

她站起身。父亲说了什么,可是她摇了摇头。轻轻的笑声。不用抬头我也知道那是她在抿着嘴笑。父亲又说了什么,这一次似乎是带有怒气的低吼。她又摇了摇头。长长的头发像是捉弄人般在树影中摇摆。

回别墅的路上,我的视线里都是眼泪。

母亲似乎外出买东西去了,别墅的门锁着。因为我没有备用钥匙,所以只能坐在生满树木倒刺的门廊前,抱着膝盖等着他们中的一个人回来。当然,我希望那个人是母亲。

幸运的是,先出现的是母亲。她挟着五金店的纸袋,一边向我道歉一边走来。似乎是去买了修理水管的工具。母亲给我展示的是叫做水泵钳的、前头呈C字形的长把钳子。那粗笨而硕大的工具与母亲的形象十分不搭,我不禁笑了起来。一笑,眼中的泪水似乎就要溢出来,我赶紧趁母亲还未发现时,装出已经迫不及待的样子冲向了厕所。厕所中的白炽灯在泪眼中格外鲜明。

傍晚下了场大雨。我回来不久,带着鱼竿和工具箱回来的父亲站在了别墅的窗前,透过薄薄的玻璃,久久凝视着雨。一度他似乎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我以为他在和我说话而抬起了头,可他只是紧闭着嘴,表情凝重,呆板地看着窗外的夜。吃过晚饭,从在厨房收拾的母亲那里传来广播的声音,似乎今天的强降雨要持续到夜里。

“明天回去。”

晚饭的餐桌上父亲说。因为下雨的缘故,河水猛涨,已经不能钓鱼,周围的土地也变得很泥泞,因而颇为危险。继续待在别墅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是父亲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