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进大漩涡(第6/8页)
“我的恢复平静还有其他原因,那就是没有风了;处在我们当时的地位,风是无法吹到我们这儿来的——因为,如您亲眼所见,那一圈白色浪花比一般的海面要低得多,而现在海面正像一道又高又黑的山脊高耸在我们上头。如果您从不曾在海上碰到过大风,那您也就不会有那种因风浪共同肆虐而引起的慌乱心情的概念。它们弄得你看也看不到,听也听不见,使你呼吸困难,将你行动或思考的一切力量都剥夺殆尽。可我们当时倒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这些烦恼——正如狱中判了死刑的囚犯可以允许他们享受一点小小的恩惠,但在尚未判决之前,则禁止他们享受。
“我们在那道浪花带上转了多久的圈子我无法说。我们飞快地转呀转,大概转了有一个钟头,说是在漂流,还不如说是在飞翔,渐渐地越来越转进浪涛中间,越来越接近那可怕的里面的边界。所有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放开那环端螺栓。我哥哥在船尾,抱住一只小小的空水桶,那水桶本来牢牢系在船尾的一个捕鱼笼下面,而且是在大风第一次侵袭我们时甲板上唯一没给风刮到海里去的东西。当我们接近漩涡坑边上时,他放开抱住的水桶,跑过来抓这环端螺栓,他在极端恐惧中,尽力把我的手弄开,因为那地方太小,容不下我们两人的手去抓。没有什么比看到他这个动作更使我感到伤心的了——虽然我知道他这么干定是发疯了——极端的恐怖使他变得疯狂。不过我倒是不在乎跟他去争这个抓手的地方。我认为我们两人无论谁抓住它都一样,所以我就让他抓住了那地方,而自己却到了船尾水桶那里。我这样做并没有多大困难,因为渔船在旋转时是够平稳的,船首船尾在同一水平上——只是随着漩涡极大的冲激和翻滚前后摇摆而已。我到船尾之后,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缚牢在桶上,我们的船就猛地向右舷那边一倾侧,然后一头直向那无底深渊冲去。我赶紧低声向上帝祈祷了几句,心想:这下全完了。
“我感到这样往下急降心头有些不适,就本能地将水桶抱得更紧,并且闭上眼睛。有好几秒钟我不敢把眼睛睁开——只期待着就要到来的死亡,使我不理解的是,怎么我还没掉下水去,在水中作临死前的挣扎。时间不断消逝,我仍然活着。脑子里没有掉下去的感觉了;船的转动还是跟在浪花带中时一样,只是它更加循着涡流直往前驶。我鼓起勇气,再一次观看那景象。
“当我望着周围的景象时,心中那种敬畏、恐惧和赞叹之情永远也不会忘却。渔船仿佛魔术般的中途悬在一个又大又深的漏斗的内壁上,如果不是那内壁那样使人眼花缭乱地飞速旋转,如果不是它闪现出那种苍白的光辉(因为此时一轮满月正从我曾说过的那高入云端的圆形裂口中,沿着那道黑色水壁,射下一道金色的光辉,一直照进那无底深渊的渊底),那十分光滑的内壁真会被人错误地当成乌木呢。
“开始时我由于过于慌乱,没法精确地去观察事物。我所看到的只是那突然闪现在我面前的了不起的宏伟庄严的景观。然而,当我从慌乱中恢复过来一些以后,我就本能地往下注视了。从这个方向,我对渔船悬在漩涡深坑斜壁上的情景可以毫无遮碍地看到。它十分平稳——也就是说,船的甲板与水面平行——但水壁是呈四十五度以上的角度倾斜的,因此我们的船看来似乎要倾覆似的。不过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即在这种情况下,我要保持我的手抱水桶脚抵舷的姿势,几乎并不比我们在一个完全的水平面上这样做更感困难;我想,这该是由于我们在飞速转动才能这样的。
“月亮似乎在探索这深渊的底部;但我对底下的东西还是看不清楚,因为那儿所有的东西都罩着一层浓雾,浓雾上头悬着一道壮丽的彩虹,有如那座窄狭的、摇摇欲坠的小桥——穆斯林所说的今生与来世之间的唯一通道。那层雾,或是水花,无疑是这漏斗的巨大的水壁在底部相遇、碰撞所形成——但从雾中发出的那种直冲霄汉的响声,我却不敢加以描述。
“开始我们从上面那圈浪花带滑进这无底深渊时,已从水壁斜面滑下一大段距离;但进一步往下落的情况则跟开始时完全不一样。我们的船给冲得团团转——不是以一种一贯不变的动作转动——而是使人头昏眼花地摇摇晃晃,颠簸前进,有时只前进一两英尺——有时则几乎绕着漩涡转了整整一圈。我们往下转的时候,每转一圈,速度虽慢,但还是可以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