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进大漩涡(第5/8页)

“当时我的心情是谁也不会知道的。我浑身发抖,好像患了严重的疟疾症。我很清楚他说那个词的意思——我知道他想让我明白。我们的船被这股风推着,正向大漩涡的旋流里驶去,谁也无法挽救我们!

“您了解我们过大漩涡的水道时,通常要在旋流上游绕一大段路,即使在风平浪静时也是这样,然后就小心等待那平潮期——可现在我们却是直朝那水坑本身驶去,而且又刮着这样猛的飓风!当时我想:‘肯定我们到达那里时会正好碰上平潮期——我们还有一线希望’——但随后我又骂自己是个大傻瓜,此时还梦想有什么希望。我十分清楚,即使我们的船十倍于有九十门大炮的军舰,也会要沉没。

“这会儿风暴的第一次猛势消退了,或许是我们顺风疾驶感觉不到它的猛烈,但不管怎样,原来给风压住,较平稳而泛着浪花的海面,现在已是波浪兼天涌了。天空也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周围还是一片漆黑,但头顶上却突然现出一块圆圆的明朗的天空——跟平常所见到的天空那样明朗——湛蓝湛蓝的——还有一轮皓月闪耀着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光辉。月亮把周围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但是,啊老天爷,它照出的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有一两次我打算同哥哥讲话——但是,我有些弄不明白,不知为什么嘈杂声越来越响,以致尽管我放开喉咙冲着他的耳朵高喊,也无法使他听见一个字,不久,他摇摇头,面无人色,跷起一个指头,仿佛说:‘听!’

“开始我没弄懂他的意思——很快我脑子里就闪过一种可怕的念头。我从口袋里掏出表来,表不走了。我借月光看了一眼表面,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并把表丢到海里老远老远的地方。表正停在七点钟上!我们没赶上平潮时间,大漩涡的旋流正在狂暴地旋转!

“当一艘船造得很好,行驶时保持平衡,装货不多,又遇上顺风,那些为大风掀起的浪头,有如从船底下滑过——这对一个未出过海的人来说,显得非常奇怪——可我们航海的术语却把这叫做漂海。唔,我们就那么轻巧地随浪漂行;但不久大海偶然从下面将船把住,带着我们随它一道往上升——往上——往上——仿佛升上了天。我不相信波浪能升得这么老高。接着,只觉得船一掠,一滑,一簸,我们就往下跌了,这一下使我感到头昏眼花,心头作呕,好像梦中从一个极高的山顶往下落一般。在船随浪上升时,我向周围很快瞥了一眼——这一眼就足够使我立即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准确位置。莫斯柯厄大漩涡就在我们正前方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但它可不是平时所说起的莫斯柯厄大漩涡,而是您现在亲眼见到的,像一圈推动水车的水流。要是我不知道我们是在哪里,不知道我们不得不预期某种事情的发生,那我也就会根本认不出这地方了。但事实上我还是在恐怖中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眼皮死死地闭紧,像抽筋一样。然后,不出两分钟,我们突然感到浪涛平静下来,周围是一串浪花带。船忽地向左舷方向车了个半圈,接着就闪电般朝新的方向疾驰而去。与此同时,海水的怒吼声完全被一种刺耳的尖锐声掩盖了——这种声音,你可以想象为几千条汽船的排气管道同时排气时发出的那种声音。这时我们正在那道总是环绕着漩涡的浪花带中间;当然,我心想,待会儿我们就会被扔进那无底深渊——当我们以惊人的速度飞转下去时,只是模模糊糊看不清什么东西。船完全不像要沉下水去,只是像只气泡一样从海浪的表面掠过。其右舷挨近漩涡,左舷那边升起的就是我们刚刚离开的那一大片海洋,它像一堵翻腾着的巨墙,横亘在我们和水平线之间。

“这似乎是很奇怪的事,现在当我们已经落入这漩涡的虎口时,我的心情反而比接近漩涡的那会儿更加平静了。由于我下定决心对什么都不再抱希望,也就解除了先前那种大量的、使我落魄丧胆的恐惧。我想是由于绝望才使我神经紧张的。

“看起来像是在吹牛——但我对您讲的全是真情——当时我心里在想,能像这样去死是一件多么堂皇的事,看到了上帝威力的如此神奇的显现,而我却只想到我个人的生命这种渺小而微不足道的事情,真是太愚蠢了。我相信,当这种想法掠过我心头时,我准是羞得满面通红了。过了不久,我对漩涡本身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我确实感到有一种想探测其深度的愿望。甚至为此作出牺牲也在所不惜;我最伤心的事情就是我永远无法把我将看到的奇迹告诉我岸上的老伙计们。毫无疑问,这都是些在临终时刻盘踞人的心头的奇特的幻想——而且以后我还经常想,怕是那条船绕着涡洞旋转,转得我有点头昏脑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