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6(第5/6页)

“你在哪里学琴,弹得这么好?”他问。

“你喜欢吗?”

“对,非常喜欢。”

“为什么?”

他歪着头。“什么为什么?”

她点头。“对啊,你为什么喜欢?你在音乐中听见什么?”

伯恩想了一会儿。“我想,有种悲伤的感觉吧。”

她放下刀叉,开始唱夜曲的其中一段。“是因为用了未分解的属七和弦,你懂吗?肖邦利用这些和弦,扩张了不谐和音跟调性的范围。”她继续唱出音节,“所以听起来会有空间感,同时,也会有悲伤的感觉,就是因为这些未分解的属七和弦。”

她停下来,一双美丽白晳的手悬在桌面上,手指微微弯曲,仿佛充满了原作曲者的能量。

“还听见什么其他的吗?”

伯恩又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她拿起刀叉,继续吃东西。“是我母亲教的,她的工作就是教琴,等她觉得我弹得够好时,她就教我弹肖邦。她最喜欢肖邦了,可是他的音乐实在很难弹——不只是技巧,演奏的感情也很难拿捏。”

“你母亲还在弹吗?”

安娜卡摇头。“她跟肖邦一样,身体都很虚弱。她在我十八岁时,因为肺结核过世了。”

“这个年纪失去母亲最痛苦。”

“我的生活从此改变了。当然,我很难过,但除此之外,我竟然还很气她。”

“气她?”

她点头。“我觉得被遗弃了,就像没有锚而四处漂流的船,在茫茫大海中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伯恩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能描述他失去记忆的痛苦了。

她皱着眉头。“不过,老实说,我最后悔的是我对她很不好。她一开始建议我学钢琴时,我很不客气地拒绝了。”

“你当然会拒绝,”他温和地说,“是她提议的,而且这是她的职业。”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震颤,仿佛她现在又演奏着肖邦著名的不谐和音。“我向我儿子提过打棒球,结果他理都不理,跑去踢足球了。”伯恩想起关于约书亚的回忆。“他的朋友全都踢足球,但还有其他原因。他母亲是泰国人,而他小时候也照她的意愿受过佛教教育。所以,他对‘美国化’一点也不感兴趣。”

安娜卡吃完后,将餐盘推到一边。

“我觉得正好相反,他其实很在意你说的‘美国化’,”她说,“不然呢?你觉得他每天在学校不会想到这些事吗?”

伯恩不自觉想起约书亚绑着绷带,一只眼睛还有淤青。他问黛欧发生什么事,她只说孩子在家里跌倒,可是隔天她却亲自带约书亚去上学,还在那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他从不质问她,而且那个时候他工作太忙,忙到没时间想这件事。

“我从没想到过。”他说。

安娜卡耸了耸肩,说话时并未带着讽刺语气:“怎么会想到?你是美国人,整个世界都在你们手中。”

这就是她对他有敌意的原因吗?他想。

她要服务生再倒点咖啡。“至少你跟你儿子还有机会协调,”她说,“而我母亲……”她又耸耸肩。

“我儿子死了,”伯恩说,“跟他妹妹与母亲死在一起。他们好几年前在金边被杀了。”

“噢。”她显然放下了冷酷如钢的外表,“我很遗憾。”

他别过头;只要谈到约书亚,就像在伤口上撒盐。“在你母亲死前,你一定跟她和好了吧?”

“希望有。”安娜卡看着自己的咖啡,表情显得很专注,“一直到她让我弹肖邦的曲子,我才知道她给了我多棒的礼物。我很爱弹他的夜曲,虽然我弹得一点也不完美!”

“你没告诉她吗?”

“那时我很年轻,跟她不常说话。”她的眼神因悲伤而变得阴郁,“现在她不在了,我真希望能告诉她。”

“至少你还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