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蜀道登天(第23/27页)

阔端见安敏不答,知她心中怨结难解,绝非几句话便能抚平,便改口道:“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什么叫红蓼?”也不待对方回答,续道:“在陇西宁远一带,有一处平川名蓼川,那里水蓼遮天盖地,号称‘红蓼锦川’,你娘亲就出生在那里,所以取名红蓼。你舅父发家后,在那里建了一座别墅,名‘独醉园’,园中建有书楼,号‘万卷楼’。你母亲自小喜爱读书,她还是少女时,便常化装成男子,随商队潜入四川,到处搜罗购买图书。那一日,我记得是汪大帅归顺后不久,他引我到独醉园做客。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红蓼。她站在万卷楼上,背后是无边无际的红蓼花,像天上灿烂的云霞。而比云霞更光亮的,则是红蓼本人……”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木讷僵硬的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显然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中。

安敏不耐烦地打断了父亲,道:“这些往事,就不必再提了。无论你是否真心喜欢我娘亲,她都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一时心中恨意大起。她当然已经知道母亲并不愿意嫁给阔端,是阔端在酒后强行奸污了母亲,这才会有了她,让她受这样的折磨。

阔端忙道:“我知道你娘亲心中怪我,你也在怪我,我确实对不住你们母女。算了,不提这个。那一年,我在大理与红蓼再度重逢,她曾经对我说过一番话。”

当年汪红蓼只身来到蒙古军营,力劝阔端退兵。阔端起初一口拒绝,汪红蓼遂道:“大王在草原出生,在草原长大,该切身感受到大地的辽阔无垠,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物的雄浑壮美。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生命在天地之间,不过是沧海一粟,无所谓高贵与卑微。如果彼此不互相尊重、互相守护,还要互相残杀、互相践踏,那么就只剩下了卑劣,与争夺地盘的肉食动物无异。你们蒙古人已经统一了草原,拥有最丰厚肥美的水草之地,为什么还要屠戮其他无辜的生命?占据再多的土地,拥有再多的财富,大王不还是一日三餐,只睡一张毛毡吗?为什么不安守家中,多花时间与家人相聚呢?”

阔端听了之后,只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眼神。他们蒙古人天性冲动好胜,生下来就是要征战四方,要的就是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征服、更多的厮杀,如果不能成为强者,那么就只能再度上演蒙古势弱时的一幕,被金人肆意欺凌侮辱,那才叫卑劣呢。他虽然没有反驳,汪红蓼却从眼神知道了他这位蒙古皇子并不能理解她的话,于是她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告知她和他有了一个小生命。

震惊之后便是两难的挣扎,阔端最终还是决定退兵了,在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刻果断退去,也许是为了她,也许是为了他和她的孩子,也许是为了她那番话。他看得出来,在他下令撤退的那一刻,她强忍断手的剧痛,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也许她终于对他有了一点好感——毕竟,他冒了极大风险,若不是当时他母后乃马真主持蒙古朝政,怕是他早已因为延误军机而被追究了。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好感,她后来果断拒绝大宋四川制置使余玠居中劝降的要求——除了不想与汪氏家族为敌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让他背负背叛族人的恶名。

阔端将当日汪红蓼的原话对安敏复述了一遍,又叹道:“我当时根本听不明白,直到最近,我才知道红蓼那番话的深意。小敏,你才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我真想多花些时间陪你。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张珏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听到这里却感觉有些异样——阔端对安敏情意殷殷,任瞎子也看得出来,真情流露之下,话语必是发自肺腑。他为什么说“一切都太迟了”呢?按照约定,他只是与安敏交换,到宋军营中做人质,还有再与女儿相聚的机会。莫非他另有打算?一念及此,张珏登时起了警惕之心,忙招手叫过一名兵士,命他折返回去,通知王立等后军速速赶来接应。

安敏则开始有些被打动了,毕竟是骨肉相连的父女,她不由自主地朝父亲走近了两步。阔端却低声道:“你走吧,先进去剑门关,我手下人自会照顾你。”安敏心又凉了下去,微一迟疑,即道:“那好,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