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在风寒(第8/14页)
高言正色道:“中原不产好马,自太祖皇帝以来,贵军军中战马有三分之一都是向我大理国购买,几百年来,我大理从未说过半个不字。北方卖马给贵国,是为了换取生活必需的茶叶,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我大理本就产好茶,又多金银矿产,富庶不亚于中原,无须跟大宋以马易货。
为何大理要冒得罪北方强国的危险,倾尽全力提供良马给大宋呢?还不是因为我大理仰慕大宋文化,两国和平友好结盟近三百年!而今大敌当前,蒙古人即将大举进攻大理,若是大理就此亡国,贵国岂不是除了江淮、四川之外,又增加了南方战场,腹背受敌,处境愈发危急?正是因为余相公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才会破例同意我们参观钓鱼城城防。如何到了张将军这里,反而不爽快了呢?”
他相貌气质平平无奇,虽官任大理国大将军,但在旁人看来,无非是因为他父亲是相国的缘故,未必有多少真本事,不想他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张珏当即肃然起敬,道:“大将军说的极是,张珏有所怠慢,是大大的不该。我这就引诸位过去,赔礼之话,容后再说。”高言道:“甚好。这就请张将军前面领路吧。”
一路上,高言始终板着脸,一声不吭,显然还是对张珏有所不满。
杨深见气氛不大对头,便有意问道:“听说张将军射技川蜀第一,有百步穿杨之技,号称神射手。不知可有什么提高射技的秘诀?”张珏道:“神射手实在不敢当,张某不过是校场比试时侥幸取胜罢了。”
他为人刚毅务实,虽口中谦逊,但见对方诚意请教,又确实是缺少作战经验,还是直言告道:“练习射技,先学射亲,再学射远,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但就总体而论,在两军对垒交战时,神射手并不比普通弓弩手价值大多少。战场形势通常混乱无比,射亲根本顾不上,基本是靠成队的弓弩手以密集弩箭来集中杀敌。而射远,虽然有‘挽弓当挽强’一说,但有了制作精良的弩箭后,普通大弓再强,也难以匹敌。以我军装备的克敌弓而论,射程可及三百六十步。这一距离,即便是汉代飞将军李广再世,力挽强弓,也不能及其一半。”
杨深道:“如此说来,精良的兵器装备要比单个兵士的武艺重要得多了?”张珏道:“嗯,事实确实如此。”
他虽不愿意承认,然就兵士战斗力而言,蒙古军要比宋军骁勇善战得多。但蒙古皇子阔端侵蜀近二十年,即使一开始便占据了剑门蜀道天险,却始终无法突破川东防线、掌握长江上游要害之地,除了南宋四川军民拼死抵抗外,宋军弓弩及兵器之利实是占了极大优势。
大宋自立国以来,弓弩是军中主要兵器。宋宁宗时太学生华岳曾道:“军器三十有六,而弓为称首;武艺一十有八,而弓为第一。”这也是两宋流行的兵器理论。宋代在弓弩制作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宋太祖时已有大型远射程兵器床子弩,用于装备城池,最远射程可达千步。然床子弩极为笨重,移动困难,且需要多人合力才能使用。宋神宗时,民间百姓李宏研制出可供单兵使用的神臂弓,射程远及二百四十步,施于军事,屡建奇功。南宋时,名将韩世忠在神臂弓的基础上制成了克敌弓,一人挽之,可射及三百六十步,且能贯穿重甲,每射铁马,一发应弦而倒,成为令金军望而生畏的神兵利器。宋将吴玠、吴璘兄弟守蜀,远拒金人于国门之外,除了依靠四川地利天险外,克敌弓也是制胜法宝。吴家军均配备劲弓强弩,等敌军临近,分番迭射,号“驻队矢”,连发不绝,繁如雨注。金军主帅金兀术在与吴家军交战时充分领略过克敌弓的厉害,他自己也在激战中中了流矢,仅以身免。
蒙古崛起后,纵横天下无敌手,倚仗的是“聚如山丘,散如风雨,迅如雷电,捷如鹰鹘”的轻骑,擅长长途奔袭,对付阵地战最为有效,但在兵器上仍是承袭传统的游牧民族装备,所谓能射大雕的弯弓,射程甚至难以与最普通的宋军弓弩匹敌。蒙古军侵蜀,胶着在四川战场二十年,除了川地多山,遏制了其轻骑奔袭优势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南宋在弓弩上仍有相对的兵器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