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4/19页)

流浪汉终于乖乖地去洗澡了,他惊恐地颤抖着,像个小孩子似的。这时候,我赶紧去衣橱,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他,隐约听见父亲正滔滔不绝地跟他聊得带劲呢。经过这样彻头彻尾的大扫除后,费尔明完全焕然一新了。

父亲说,“有件事情我想跟您谈谈。”

“森贝雷先生,为了您,我去杀人都行,只要您把名字告诉我,我三两下就能把他解决。”

“哪有这么严重!我是想请您到书店来上班,工作嘛是帮客户找一些比较稀有、特别的书籍。这个工作,相当于文学上的考古,不但要熟悉古典文学,还要懂得如何在黑市上交易。以我目前的状况,恐怕无法付您高薪,不过,您三餐可以跟我们一起吃,而且,我会帮您找个住宿的地方,或者您在我们家住也可以,就随您的意思吧!”

费尔明看着我们,默不作声。

“您觉得怎么样?”父亲问,“可以和我们一起工作吗?”

我以为费尔明这时候大概会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却嚎啕大哭了起来。

领到了第一份薪水之后,费尔明立刻去买了一顶漂亮的帽子、一双雨鞋,还请我和父亲去斗牛场附近的一家餐厅吃了牛尾大餐。父亲帮他在华金柯斯塔街上的旅馆租了一间房,旅馆的老板娘和我们楼上的邻居麦瑟迪丝很熟,因为这层关系,所以费尔明不必填写警察局要求的住宿表格,免得傅梅洛警官追到这里来抓他。偶尔,我会想起他身上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我很想问个清楚,却怕那些疤痕真的跟傅梅洛有什么关系。不过,他那哀伤的眼神告诉我,还是别提这件事了!碰到适当的时机,他会自动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们的。每天早上七点整,费尔明一定会出现在书店门口,他衣着整齐,面带微笑,准备好接下来将持续十二个小时、有时甚至更久的工作。除了希腊悲剧之外,他还爱上了巧克力和奶油面包,因此身上多长了点肉。此外,他也跟上了潮流,蓄起了时髦的短髭。自从一个月前在我家的浴缸里洗过热水澡之后,这个昔日的街头流浪汉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了。然而,费尔明惊人的外表转变还不算什么,真正让我们瞠目结舌的是他的工作表现。他的直觉出奇地敏锐,不管要他找什么奇怪的书,通常只需费时几个钟头,最多不过几天就会有着落。根本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书,而且,他用那三寸不烂之舌讨价还价时,也没有人招架得住。他还跑遍了城里的私人图书馆和艺文社团,偶尔还会发现假冒的古董书呢!这时候,对方不是干脆把书送给他,就是以极低的价钱卖给他。

从街头流浪汉摇身变成了模范公民,这是教堂神父最爱谈的话题之一,这一类的故事,就像地铁站墙壁上贴的生发水广告一样,神奇得让人难以置信。但是,费尔明在书店上班三个半月之后,一个礼拜天的凌晨两点,我和父亲被一阵电话铃吵醒了。费尔明住的那家旅馆老板娘打来了电话,她在那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我们,费尔明莫名其妙地用力捶着墙壁,还说,谁要是敢进他的房间,他就用碎玻璃割断自己的喉咙。

“拜托您啦!不要打电话报警,我们马上就过来。”

我们火速赶往华金柯斯塔街。那是个冰冷的夜晚,寒风萧萧,在铁灰色的夜空下,我们不顾一切地从古建筑“慈悲之家”和“恭敬之家”前快步跑过,来到费尔兰迪纳街口。再往下走就是拉巴尔区,阴暗的前方有几条街道,其中一条就是华金柯斯塔街了。老板娘的儿子已经在旅馆的楼下等着我们了。

“打电话报警了吗?”父亲问道。

“还没呢!”

我们立刻跑上楼。旅馆在三楼,螺旋梯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破旧的电线吊着简陋的灯泡,里面泛出昏黄而朦胧的光。旅馆老板娘恩卡娜女士是个警官的遗孀,她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发卷,身穿水蓝色的睡袍,站在旅馆门口迎接我们。

“我说,森贝雷先生,咱们可是档次高、口碑好的旅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边说边带我们走进那条充满霉味和消毒水味的走道。

“我知道……”父亲在一旁轻声响应她。

费尔明的吼叫声从房内传来,我们在走道的尽头都听得见。其他房客从门缝中探出头来,那一张张备受惊吓的脸庞,既疲倦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