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15/19页)
我屈膝跪在书桌前,轻轻抚摩着木头上的刮痕。我想象多年前的胡利安,就坐在这里,用他那双小手涂鸦、写字。桌上有一堆笔记本,一个装满铅笔和钢笔的文具盒。我拿起其中一本笔记本,好奇地翻看,上面都是一些插图,还有零散的文字、数学演算练习、几个句子和从书上抄下的摘录。每本都是这样。
我拿起最后一本笔记本,看都没看,就打算把它放回原位,没想到却有张东西从中掉了出来,刚好就落在我脚边。那是一张照片。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里面的女孩,正是在另外一张被烧过的照片中与胡利安合影的那个。这是女孩在一座宽敞华丽的花园里留下的倩影,花木扶疏的背景中有一幢豪宅,它似乎就是少年卡拉斯在素描里画的那一栋。终于,我认出了那座建筑物:那栋别墅,就是蒂比达波大道上赫赫有名的“白衣修士塔”!照片背面写着简单的一行字:
爱你的佩内洛佩
我把照片放进了口袋,关上书桌滑盖,笑着走向管理员老太太。
“看够了吧?”她着急要离开这个地方。
“嗯,差不多了。”我回答,“您先前说过,胡利安去巴黎后不久,有人寄了一封信给他,但是他父亲说直接扔掉就是了……”
管理员老太太想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我把信放在了门厅那个柜子的抽屉里,说不定那个法国女人哪天回来了,可以看看……”
于是,我们走到门厅的柜子前,打开了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有一只黄褐色的信封,和一块已经存放了二十年的早已出了故障的手表、纽扣、钱币放在一起。我拿起信封,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您看过这封信吗?”
“啊!您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您别生气,我没有恶意。既然您当时以为胡利安已经死了,把信拆开看也是很正常的!”
管理员老太太耸耸肩,低头走到门外。我趁机赶紧把信藏在外套的暗袋里,然后关上抽屉。
“我说,您可千万别误会我!”管理员老太太说。
“当然不会!怎么样,那封信里面说了些什么?”
“那是一封情书,写得比广播剧还要凄美呢!因为是真实的故事,读起来更让人感动!我告诉您,我看了都要哭了!”
“那是因为您心地善良,像天使一样,奥萝拉女士!”
“您呢,鬼灵精怪的,简直就是个小魔头!”
那天下午,我告别了奥萝拉女士,同时也承诺,只要对胡利安·卡拉斯的调查一有新进展,一定会告诉她。接着,我便赶往那个房屋中介公司。莫林斯先生那个不起眼的办公室位于佛罗里达布兰卡街。这会儿,莫林斯正优游自得地瘫在办公室里,他是个笑眯眯的胖子,嘴里咬着快要熄掉的雪茄,好像那是从他的八字胡里长出来的一样。
为了尽快切入主题,我报上奥萝拉女士的名字,好像自己是她的老朋友似的。
我编了一套故事,把自己说成了富尔杜尼家族的远房亲戚。聊了五分钟,莫林斯拿出档案夹,准备把胡利安的母亲苏菲·卡拉斯委托的律师的地址告诉我。
“我看看啊!……有了,何塞·马利亚·雷克豪律师,利昂十三世大街五十九号。我们跟他一年只联络一两次,而且都是把信件寄到拉耶塔纳街的邮政总局信箱。”
我把那张档案详细地看了一遍——邮政信箱的号码是2321。
(莫林斯接着讲述了富尔杜尼的故事。)
安东尼·富尔杜尼这个人,大家都叫他“帽子师傅”。一八九九年,他在巴塞罗那大教堂前的石阶上认识了苏菲·卡拉斯。苏菲是个年轻的法国女孩,住在里拉阿尔塔街上的女生宿舍里,平常就以教一些巴塞罗那豪门子弟的钢琴课为生。她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财产,有的只是耀眼的青春,还有她父亲给予她的音乐方面的训练,他父亲曾经是法国尼姆剧院的钢琴师,可惜一八八六年因为肺结核死了,于是她的音乐教育也被迫中止了。而安东尼·富尔杜尼,他出身优越,不久前刚刚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在圣安东尼奥环城路经营那家知名的帽子专卖店,也希望这个家族的事业可以代代相传。后来,他们在松园教堂里结了婚,接着就在蒙嘉特温泉度了三天蜜月。临行的那天早上,帽子师傅诚恳地询问莫林斯先生,床笫之欢的那档子事应该如何进行才对?喜欢挖苦人的莫林斯随口告诉他,回去问你老婆就知道了。结果,富尔杜尼夫妇所度的蜜月,不到两天就结束了,他们回到巴塞罗那,左邻右舍都说,苏菲是哭哭啼啼地走进大门的。多年后,薇森蒂塔信誓旦旦地说,苏菲告诉她,那个帽子师傅连她一根汗毛都没有碰,于是她干脆主动调情,他却恶言辱骂,说她根本就是个妓女,还说他对她那些猥亵的言行极度反感。六个月之后,苏菲告诉丈夫,她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别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