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5/32页)

“在我们那个时代,送的可不是玫瑰,而是山茶花。”“的确,”她说,“但用意不一样,这您是知道的。”总是如此:他试图前进,而她却堵住他的去路。不过这一次,虽然她回答得恰到好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却发现自己已经击中了目标,因为她不得不转过脸去,为的是不让他看到她脸上的红晕。那一片燃烧着的、青春萌动的红晕,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似的,搅起费尔明娜·达萨心中的不悦:她为这种失态而怨恨起自己来。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小心翼翼地把谈话转向不那么敏感的话题,但他的彬彬有礼是如此明显,她知道自己已被识破,而这更增加了她的愤怒。两人度过了一个糟糕的星期二。她差点就让他不要再来,但想到两人竟在如此年纪和如此境况,像恋人一般吵架,她又觉得荒唐不已,险些笑出声来。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二,当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把玫瑰花插到花瓶里时,她检视了一下自己的内心,高兴地发现上星期的不悦没有留下哪怕最微小的一丝痕迹。

这种拜访很快便尴尬地扩展到家庭范围,因为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和他的妻子常常意外地出现,而且还会留下来玩纸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本来不会玩牌,费尔明娜·达萨在某次见面时教会了他,于是两人给乌尔比诺·达萨夫妇发出了下星期二一决高下的书面挑战。那几局牌大家都玩得很愉快,很快,牌局便像拜访一样被正式确定下来,并规定好每人需为此做出的贡献。乌尔比诺·达萨医生一家贡献出每次都不一样的别出心裁的蛋糕,因为他的妻子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杰出的糕点师。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继续带来在欧洲船上找到的新奇玩意儿。费尔明娜·达萨则每星期都绞尽脑汁搞出些令人惊喜的花样。纸牌比赛在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二举行,赌注并不是钱,而是输者必须在下一次的牌局中做出点特别的贡献。

乌尔比诺·达萨医生本人与他的公众形象并无差别:头脑贫乏,行事笨拙,不论喜怒都爱一惊一乍,动不动就脸红更是让人担心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毫无疑问,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好人,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最怕别人这样评价自己。医生的妻子却正好相反。她活跃,有一股小老百姓的机灵劲儿,一切都能做得合乎时宜且恰到好处,这使她在优雅之外更添了一点儿人情味。没有比他们更完美的牌局对手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对爱的贪婪需求由此得到了满足,他幻想自己是和家人在一起共享天伦。

一天晚上,他们一同走出家门时,乌尔比诺·达萨医生邀请他共进午餐:“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在社交俱乐部。”这就像是给一顿美味佳肴配上有毒的葡萄酒:出于种种考虑,社交俱乐部保留拒绝客人进入的权利,其中最重要的规则之一就是拒绝私生子入内。叔叔莱昂十二就有过这类令人恼火的经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自己也曾在已就座的情况下受此侮辱。当时,邀请他的是俱乐部的一位合伙创始人,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曾在河运生意中帮过他很大的忙。最后,这位合伙人不得不带他到别的地方去吃饭。

“我们这些制定规则的人,更有责任身体力行。”他对他说。尽管如此,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还是跟着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冒了一次风险。结果,虽然没有人邀请他在金色的贵宾签名簿上签名,他却受到了特殊的礼遇。午餐很简短,只有他们两人,在低沉的小调气氛中进行。第一杯波尔多开胃酒下肚,从前一天下午起便一直烦扰着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愁云一下子消散了。乌尔比诺·达萨医生想和他谈一谈自己的母亲。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从他的话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发现她跟儿子说起过他,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她竟然为他撒了谎。她告诉儿子,他们从小就是朋友,自从她从圣胡安·德拉希耶纳加来到此地,他们就一起玩耍,是他教会她识字读书,因此,她对他一直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她还告诉儿子,每当她放学回家,都会先去特兰西多·阿里萨的杂货铺里和她一起做好几个小时的精美刺绣,因为她是一位出色的老师。后来,她没有再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经常见面,并非出于她的意愿,而是因为他们各自有了不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