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28页)
他刚一做完这些,她便从不给他留下一丁点儿多余的时间,立刻就在她为他脱去裤子的沙发上向他发起进攻,只有很少几次是在床上。她钻到他身子下面,将他完全地占为己有。她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闭着眼在身体内部的绝对黑暗中探寻,一会儿往这边进,一会儿往那边退,不断纠正那看不见的方向,尝试开辟一条更为强烈的途径,寻找另一种方式,以免迷失在腹内流出的黏稠泥沼之中。她用一种难懂的家乡话像牛虻一样发出嗡嗡的声响,自问自答着哪里才是黑暗中只有她自己知晓、也只被她自己所渴求的那个地方。最终,她独自一人先迫不及待地屈服了,坠人自己的深渊,伴随着一声大获全胜的喜悦的爆炸,震动了整个世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精疲力竭,兴犹未尽,漂浮在两人汗水形成的水洼之中,觉得自己不过是别人享乐的工具而已。他说:“你对我不过就像在众多男人中又加上一个罢了。”她淫荡地放声大笑,说:“恰恰相反:是众多男人中又少了一个。”他顿时觉得她怀着吝啬的贪婪,想把一切都据为己有,于是,一股傲气涌上心头,他从她家走了出来,决心不再回去。但很快,带着午夜孤独中可怕的清醒,他无缘无故地又醒悟过来,回想起奥森西娅·桑坦德尔那自我陶醉的爱欲,他豁然明白了事情的本来面目:这是一个幸福的陷阱,他既厌恶又渴望,但总之,他逃不掉。
相识两年后的某个星期日,他到她家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为他脱衣服,而是摘掉他的眼镜,以更好地亲吻他,于是,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明白,她开始爱上他了。尽管从第一次到这所房子的那天起,他就觉得很自在,像喜欢自己家一样喜欢这里,但每次他待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两小时,也从没有在这里睡过觉,饭只吃过一次,那是她向他发出了正式的邀请。事实上,他每次来,都只是为了那一个目的,带一枝孤零零的玫瑰作为唯一的礼物,完事之后便消失,直至下一次不可预见的机会到来。但就在她为了吻他而摘下他眼镜的那个星期日,一方面因为这个,另一方面也因为两人平静地做完爱后睡着了,他们竟赤身裸体地在船长那张巨大的床上度过了整个下午。从午觉中醒来时,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还记得那只白鹦鹉的尖叫声,它铜管乐器般凄厉的声音与它美丽的外表背道而驰。但在下午四点的炎热中,一切都静得仿佛透明一般,从卧室的窗子可以望见老城的轮廓——下午的阳光照在它的脊背上一个个金色的屋顶,还有仿佛在燃烧的通往牙买加的大海。奥森西娅·桑坦德尔伸出一只探险的手,摸索着那只躺卧的猛兽,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把她的手移开了。他说:“现在不行,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她又一次用欢快的笑声惊扰了白鹦鹉。她说:“这个借口就连约纳的老婆都不会信。”她当然也不会信,但她承认这是个不坏的说法。于是,两人又静静地温存了许久,没有再做爱。五点钟时,太阳还高高挂着,她跳下床,一如既往地赤裸着身体,头上系着薄纱蝴蝶结,想去厨房找点儿喝的东西。但她还没有迈出卧室门一步,便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家中唯独剩下的就只有几盏吊灯了。其余的,诸如带签名的家具、印度地毯、雕塑、戈博兰挂毯,以及无数件珍贵的石头和金属小摆设,所有那些曾让她的家成为全城最赏心悦目、装饰最精美的家之一的东西,所有的一切,甚至连那只神圣的白鹦鹉在内,全都不翼而飞了。东西是从观海露台搬走的,丝毫没有惊扰他们的恩爱。现在,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客厅、四扇敞开的窗子,以及靠里的墙上用粗刷子写下的一行字:这就是淫乱之人的下场。罗森多·德拉罗萨船长永远也无法理解奥森西娅·桑坦德尔为什么不去报案,不试图跟那些销赃的商人们联系一下,甚至连提也不让别人再提她这件倒霉事。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继续到被洗劫一空的家里去看她,如今这里的家具只剩下窃贼忘在厨房的三只皮凳子,以及他们当时所在的卧室里的东西。不过,他去看她的次数不像以往那么多了,倒不是因为家当失窃一她曾这样猜想并当面质问过他——而是因为新世纪之初出现了骡子拉的轨道车这种新鲜事物。这种车被他视作盛产零散小鸟的原始巢穴,他每天乘坐四次,两次去办公室,两次回家。有时,倒也当真在车上读点什么,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假装阅读,伺机为日后的幽会建立起最初的联系。后来,莱昂十二叔叔给了他一辆由两头棕色骡子拉的车,骡子身披金色披挂,就跟为拉法埃尔·努涅斯总统拉车的骡子一样,但他仍旧怀念以前乘坐轨道车的日子,认为那是自己猎艳成果最为丰厚的时期。他是对的:对于秘密的爱情而言,没有什么比等在门口的车子更危险的敌人了。既如此,他便几乎总是把车藏在家里,走着去展开他的新一轮猎捕行动,以免车轮在尘土上留下痕迹。所以,每当他想起那些由毛皮斑驳的瘦骡拉着的老式轨道车时,都无比怀念,在那样的车上,他只需瞟上一眼,就能看出哪儿蕴含着爱情。在无数动人的回忆之中,他最无法忘怀的是与某只无依无靠的小鸟间的一段故事。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他们只在一起度过了半个疯狂的夜晚,但仅仅这半个夜晚就足以让他余生都对狂欢节上无知的混乱心有余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