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十五日【1】(第3/11页)
事实上,即便是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也仍然在担心事情会有变化,因为他的表情,尽管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还用我过去在学校时的绰号来叫我——那一刻他的口气尤其温和。不过,他接下来的话证明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你这么匆匆忙忙地下结论,真是个小孩子啊!我有很多恶习,不过兔宝,我可不好赌钱。坐下来吧,我的好老弟,来支烟抚慰一下神经。一定得来一支。威士忌?它对现在的你来说是最糟糕的玩意儿。来些咖啡吧,你进来的时候我刚煮好的。现在,听着,你刚才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是什么意思?让你再去赌一次?我不会同意的!你觉得自己会转运,要是不转呢?那只能让事情更糟糕。不行的,我亲爱的老弟,你已经陷得够深的了。你把自己交给我了是吧?很好,这样你就不会越陷越深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拿我那张支票去兑钱的。倒霉的是,其他那几个人手里也有支票;更倒霉的是,兔宝,现在我跟你一样穷!”
现在轮到我瞪着拉菲兹了。“你?”我大叫起来,“你穷?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刚才不是信你了吗?”他微笑着回敬道,“根据你自身的经历,难道你会觉得,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有房子、是一两个俱乐部的会员、偶尔打打板球,他就肯定不负债吗?我跟你说,老弟,眼下我的确跟你一样穷。我能生存下去靠的只是我的智慧——别的什么都没有。今天晚上,我跟你一样也必须赢到钱。我们现在可是难兄难弟了,兔宝,我们最好一起来想办法。”
“一起!”我跳了起来,“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去做,拉菲兹,”我说,“只要你真的不抛弃我。想一想你需要我去做什么吧,我会做的!来这儿的时候,我就已经孤注一掷了,现在还是一样。做什么我都不介意,只要能体面地摆脱眼下这个困境就行。”
又一次,我看清了他的模样:他在屋里的一把豪华椅子上靠着,懒洋洋的身躯十分健壮,苍白的脸庞轮廓分明,胡子刮得也很干净,一头黑色的鬈发,还有一张肆无忌惮的大嘴。又一次,我感受到了他那奇妙的眼睛里投射出的清澈光芒,如一颗冷峻、明亮的星星,一直照到了我脑子里,将我内心深处的每一个秘密都细细审视了一番。
“我很怀疑你这话是不是当真的!”最后他说道,“你在现在这种情绪之下是认真的,可是谁能保证这样的情绪会一直保持下去呢?当然,一个人能这么说话,那就说明还有希望。这会儿我也想起来了,你在学校的时候是个胆大妄为的小恶棍;我想起来了,你原来还帮过我一次忙。你还记得吗,兔宝?呃,稍等片刻,也许我能够帮你一个更大的忙。给我点时间想一想。”
他站起身来,又点上一支烟,接着又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这一次他的步子很慢,似乎若有所思,时间也比之前长得多了。中间有两次,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似乎有话要说,可每次又都打住了,然后继续一言不发地踱着步。这期间他还把之前关上的窗户给打开了,然后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身子探出了窗外。窗户外头就是奥尔巴尼的院子,此时全是雾气。其间,壁炉架上的一个时钟敲了一下,过了半点之后又敲了一下,我们俩都一直都没说话。
这半个小时里,我不止是耐心地坐在椅子上,而且还慢慢有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平静心情。不经意间,我已经将我自己的负担转移到这位了不起的朋友那宽阔的肩膀上去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思想也在随着我的视线四下逡巡。这间屋子很大,方方正正的,有折门和大理石的壁炉架,处处都流露着奥尔巴尼特有的阴郁、古旧的风格。屋里布置得非常宜人,有着恰到好处的随意和恰到好处的品味。不过最让我震惊的是,屋子里没有板球迷家中通常会有的那些彰显主人身份的东西,在其中一面墙上占据了一大半位置的是一个橡木雕花书柜,而不是通常所见的一架子久经沙场的球拍,书柜的每一层都杂乱不堪。本应该陈列板球队照片的地方放的却是《爱神与死神》、《天女》【7】之类的复制名画,装在布满了灰尘的画框里,高高低低地悬挂着。这个人看来是个二流诗人,而非一流运动员。不过他的个性里总是有那么点唯美主义的印迹。这些画当中有几幅,以前上学的时候我还在他的书房里帮他擦过呢;这些画让我想到了他这个人的另一面以及他刚刚提起过的那次小小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