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大卫(第4/7页)

我没吭声。一只苍蝇在角落嗡嗡飞着,然后停住不动。沉默蔓延开来。

然后,他继续讲述。

“我在水牛城长大,”他说,“不知道你去过那里没有。很美的城——至少城区是如此。宽广的街道,两旁种着榆树。不乏美丽的公共建筑与高雅的私宅。后来榆树因为病虫害死光了,而达拉威大道的豪宅也已改头换面成了律师事务所和牙医诊所。世事本就多变,对吧?我已经认知到这是事实,不过这并不表示我们得喜欢所有的改变。

“早在我出生以前,水牛城主办过一次泛美博览会。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是一九○一年的事,好几栋专为博览会兴建的建筑到今天都还留着。其中最棒的一栋盖在城里最大的公园旁边,也就是水牛城历史学会的现址,里头典藏着不少博物馆级的珍品。

“你正在想我说这话是要引到哪儿对吧?史学会的正前方有个环形车道,直到现在都还保留着,而在那中间则竖立着一座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青铜复制品。想必是铸造的吧,而且说是复制品应该错不了。总之,雕像是真人大小。或者该说与真品相同大小,因为米开朗基罗的雕像其实比真人要大多了——除非少年大卫的身材和他的对手歌利亚不相上下②。

“昨天你看到了雕像——虽然,如我所说,那也只是复制品。不知道你仔细欣赏了没有,不过我只想问你,是否知道当初有人询问大师他是如何完成这件杰作的时候,他怎么回答。那句话绝妙到几乎可以断定只是后人的穿凿附会。

“‘我看着那块大理石,’据传米开朗基罗是这么说的,‘把不属于大卫的部分挖掉了。’这话叫绝的程度,完全可以媲美年轻的莫扎特当初解释为何音乐创作是全世界最简单的事呢:你只消把脑子里听到的音乐写下来就是了。其实他们就算从来没说过这些话,又有谁在乎呢?就算他们真没说过,呃,那情理之中他们也该说的,你说对吧?

“那座雕像陪了我一辈子。我不记得第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不过想来我头一回造访史学大楼时应该就看到了吧,当时我还很小。我的家在诺丁汉连栋屋区,走路到史学大楼只要十分钟,所以小时候我去那儿的次数真是多到数不清。打从有记忆以来,我对大卫像就很有感觉。我喜爱他的立姿、他的神态,还有那种力量和脆弱以及善感和自信的不可思议的结合。另外,当然,就是大卫的阳刚美,他的性魅力。不过我是后来才意识到那种层面的吸引力,或者该说,我是后来才愿意承认自己意识到了。

“记得十六岁拿到驾照以后,大卫在我的生命里又有了新的意义。你知道,环形车道是亟需隐私的年轻情侣心目中的约会圣地。那儿是好地段,气氛宜人如同公园,大大不同于水边几个烂城区的幽会场所。所以啦,‘造访大卫’就成了开车幽会的委婉说法——可我现在一想,幽会这两个字本身不也是委婉的说法么?

“我十八九岁的时候经常造访大卫。当然讽刺的是,对我来说,他青春阳刚的体型远比和我约会的年轻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更具吸引力。依我想来,我是打从出生便有同性恋倾向,不过我没敢让自己知道。起先,我否认这种冲动。之后,等我学会付诸行动——在馥伦公园,在灰狗车站的男厕——我则转而否认那些关系具有任何意义。我对自己保证说,那只是一段过渡期。”

他噘起嘴唇,摇摇头叹口气:“好长的过渡期啊,”他说:“因为我好像仍在过渡当中。我的否认很有说服力,因为当时我的生活整体而言还蛮正常,和其他年轻男子之间的任何举动都只是附属品而已。我上的是好学校,圣诞节和暑假一定回家,而且不管到哪里我都喜欢有女人作陪。

“想当年,做爱这档子事通常都只是点到为止。女孩子真心想要保持处女身,至少技术层面是如此,总要等到结婚当天或者进入现在所谓的找到真命天子的关系时,才会毫无保留。我不记得当时是怎么称呼那种关系的,不过想来应该是简洁明了的叫法吧。

“话说回来,偶尔我们还是会直攻本垒,而碰到那种时候,我也都能达成目标不会泄劲。我的伴侣没一个有理由抱怨。我办得到的,你知道,而且也能从中得到快乐,虽然刺激的程度远不及与男伴交欢的水平,不过应该可以归于禁果的诱惑吧。那并不一定表示我有哪里不对。那并不表示我的生理状况有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