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大卫(第3/7页)
我说只要汽水就行了。他和他的男仆说了些意大利文,然后估量似的瞟我一眼,向我确认午餐需不需要配上酒吃。
我说不用。“还好想到要问你,”他说,“我原本打算开瓶酒先让它呼吸一下,不过看来还是让它屏着气吧。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一向都有喝酒的习惯。”
“没错,以前。”
“事发当晚,”他说,“记得你告诉我,我好像该喝一杯。所以我就拿出一瓶酒,然后你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你可以在值勤的时候喝酒,我记得当时我挺惊讶。”
“规定是不行,”我说,“不过我不一定每次都照规矩来。”
“而现在你是滴酒不沾?”
“没错,不过你还是可以喝酒佐餐,没有关系。”
“我从来没这习惯,”他说,“当初蹲苦牢的时候是不能,出狱以后则是没了欲望,既不想念酒味,也不怀念那种快感。有一阵子偶尔还是会喝个一杯,因为我觉得滴酒不沾有失文明作风。然后我才想到自己根本无所谓。年纪大了就有这点好处,也许是唯一讲得出口的优点吧。马齿日增,我们也跟着放下越来越多包袱,尤其是别人的想法。不过你的过程应该不一样,对吧?你戒酒是因为有必要。”
“对。”
“会想念吗?”
“偶尔。”
“我不会。不过话说回来,我可从来没爱过酒。有段时间我可以蒙上眼睛区分不同酒庄酿的酒,说白了我是从来没把心思摆在那上头,而且饭后喝的白兰地又会让我的胃灼热。现在我用餐都配矿泉水,餐后则喝咖啡。Acqua minerale(法文:矿泉水)。有一家我爱光顾的小店,老板都把它叫作 Acqua miser-le(法文:悲惨的水)。不过他还是高高兴兴地把那卖给我。喝不喝酒他无所谓,而且就算他在乎我也无所谓。”
午餐简单,但颇有品味——生菜色拉,意大利水饺搭配奶油和鼠尾草,外加一片美味的鱼。我们的谈话绕着意大利转,伊莱恩没有留下来听我很遗憾。他知识广博,谈兴高昂——聊到艺术如何渗入佛罗伦萨居民的日常生活,以及英国上层阶级对这个城市持久不衰的热爱——我听得入迷,不过伊莱恩会是更投入的听众。
餐后,保罗收拾残局为我们送上浓缩咖啡。我们陷入沉默,我啜着咖啡眺望山谷景色,心想这样的美景不知是否会有看腻的一天。
“我原以为终有习惯的一天,”他说,读出了我的心思,“不过我还没有,想来永远不会腻吧。”
“你在这里定居多久了?”
“约莫十五年。出狱以后我一逮着机会就飞来这里。”
“之后就没再回去吗?”
他摇摇头。“当初过来我就是打算久待,所以一到这儿我便想法子办妥了居留证。我算是走运,而且有钱什么都容易搞定。不管现在或是以后,我的钱都多得花不完。我过得不错,但花费又不致太高。就算我比一般人虚活一些年岁,还是可以不愁吃穿度完余生。”
“这就好办多了。”
“没错,”他同意道,“说起来服刑时虽然没有因此就好过些,但没钱的话我有可能得待在更糟的地方。当初他们可也没把我摆进欢乐宫里。”
“想来你是住进了精神疗养院吧。”
“特别为有犯罪倾向的精神病患打造的场所,”他说,一个个字咬得字正腔圆。“听来挺有学问的,对吧?总之还蛮切合实际状况就是了。我的行为毋庸置疑是犯罪,而且精神完全失常。”
他为自己再倒一杯浓缩咖啡。“我请你来这儿,就是要聊这件事,”他说,“很自私,不过老了就会这样。人会变得自私,或者说不太想把私心藏起来不让自己和别人知道。”他叹口气,“变得比较直接,不过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打哪儿讲起。”
“从你想讲起的地方讲起吧。”我提议道。
“从大卫讲起吧,那就。不过不是雕像,而是活生生的人。”
“也许我的记忆并不如自己印象中的好,”我说,“你的爱人名叫大卫吗?因为我记得是罗伯特。罗伯特·奈史密斯,有个中间名,不过也不是大卫吧。”
“是保罗,”他说,“他名叫罗伯特·保罗·奈史密斯。他要大家叫他小罗。偶尔我叫他大卫,他并不喜欢。不过在我的心目中,他永远都是大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