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在黑暗的笼罩下(第30/32页)
凯特说:“聪明,还有点儿讽刺。”
“没错,长官,不过奏效了。”
对于他这种既冷酷又敏感的特质,她知之甚少。凯特回想起灯塔外的那一幕,他用手将油脂涂抹在她半裸的身体上,这已经够亲密了。他们的思维彼此贴近,不仅仅是思维,他一个人住吗?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如何?他有兄弟姐妹吗?他加入警察队伍的初衷是什么?她猜他一定有女朋友,不过他似乎又脱离于一切人际关系之外。即便现在他们已经成为同事,他对她而言依然是一个谜。
她说:“那伯伊德呢?他……如果有的话,他如何为那次行凶开脱?”
“他声称那只是一时冲动,他脱掉夹克,捡起石头,然后尾随伯伊德进入小教堂。这么说站不住脚。他去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手套,那是留在他别墅的护理用品。他说当时伯伊德跪在地上,看见他后就站起身直面他。伯伊德没有试图逃跑或者自卫,帕吉特认为他想死。”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凯特问:“你在想什么?”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不过凯特很少这么问,她将这视为是对个人隐私的侵犯。
“奥登的一句诗:对他们施以邪恶,他们就报以邪恶。[1] ”
“那只是逃避的借口。这世上有无数的私生子,他们遭受虐待,被厌恶、被遗弃,可是他们长大后并没有全部成为杀人犯。”
她试图表现出一点同情,不过她所有的想象只能延展出一点点理解和淡淡的蔑视。她试着勾画出他的生活:软弱无能的母亲幻想着一份爱情,可事实上那不过是一场毫无乐趣的引诱,说得难听些就是强奸。单纯的侵犯,也许是蓄意为之又或者一时冲动,带给她的只有未婚生子、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将她推给了一个狭隘的虐待狂。凯特甚至能想象出那栋位于城郊惨淡凄凉的房子,昏暗的过道,散发着家具光亮剂气味的客厅,为了迎接客人的到来一直保持得干干净净,不过从来没有人来做客,一家人住在充斥着油烟味和失败氛围的小后屋。上学也成为了一种感恩的负担,一些慈善家从行使权力中获得快感,每年支付一笔微薄的费用让他成为了一个接受慈善捐助的孩子。他本可以在地方综合性大学里取得更好的成绩,然而——当然,他从未取得过什么好成绩。接着,是一连串失败的工作。从出生那天起他就是不被需要的那个,一辈子都是多余的——直到他来到科姆岛。可是,在这里他依然为不被尊重、不被认可而感到委屈。他要怎样才能做得更好呢?她想,不幸是一种传染病,你沾染上它的气息,就像携带了一种可怕疾病的恶臭。
帕吉特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正是60年代解放思潮兴起的十年后。他的生活现在听起来更像是很久以前的一场噩梦。难以相信现在像他姨妈那种冷血的人依然存在,依然拥有这样的影响力。但是,当然了,也存在着这种可能。然而,事情本不需要变成这样。一位不一样的母亲,凭借智慧、自信、体力和脑力,无疑能够为自己和孩子创造更美好的生活。成千上万的母亲都做到了。凯特不免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她会为自己付出这么多吗?凯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当她推开那幢位于内城区高层公营公寓的大门时,她无意间听到了外婆说的话。当时外婆正在和一位邻居聊天:“把她的私生女硬塞给我已经够糟糕的了,可是她至少应该活着,自己照顾这个孩子。”
她的外婆从未当着她的面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被视为一种负担,直到最后一刻她才意识到那也是爱的一种。现在,她逃离了埃里森·费尔韦瑟公营公寓,逃离了那种气息、那种绝望和那种恐惧,不必再在每次电梯失灵的时候爬过长长的楼梯,穿过每一层潜伏着暴力的楼层。她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她凭借着自己的辛勤、抱负——当然,还有一些冷酷,摆脱了贫穷和失败。然而,她无法摆脱她的过去。她的外婆至少提起过一次她母亲的名字,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没有人知道她父亲是谁,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她仿佛并非由脐带牵引着降生,而是凭空从虚无中飘浮到这个世上。然而,即便是晋升也沾染着愧疚。选择这份特殊的工作,她难道就没有背弃信仰,甚至背叛那些她难以摆脱关系的一无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