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近海岛屿上的死亡(第3/24页)
星期五上午,他会花四个小时同丹尼斯·特雷姆利特一起工作,编辑他最新完成的小说。南森喜欢在排完版的手稿初校稿上做修订,虽然他的出版商能够接受这种古怪的创作习惯,不过这还是为后续的工作带来了些许不便。他会做大量的修订,有时候甚至会改变故事情节。他直接将改动写在排好版的纸页背面,然后交给特雷姆利特,特雷姆利特需要将他草写的笔直小字字迹清楚地重新誊抄一遍。下午一点钟,两人会停下来吃午餐,两点钟之前,享用过简单的餐食后米兰达会洗涮干净,然后将餐具放在外面门廊的架子上,等人稍后过来收走。而特雷姆利特会先行离开,到工作人员的餐厅同他们一起用餐。随后,奥利弗通常会小憩一下,下午三点半米兰达会叫醒他喝下午茶。而今天,他决定放弃午睡,步行去港口看看,在他走到那里时,船员杰戈刚好发动汽艇。他忧心忡忡地安慰自己,前一天由乔安娜·斯特维利采集的那份血液样本现在已经安全地送到了医院的病理科。
下午两点半,米兰达将双筒望远镜挂在脖子上离开了别墅,说要去西北海岸赏鸟。没过多久,他仔细地将两份校稿放进书桌的抽屉里,没有锁门就离开了别墅,然后沿着悬崖边,朝通往港口的陡峭石板路走去。米兰达一定走得很快——他环顾了一圈灌木丛林,已经完全见不到她的踪影了。
结婚那年,他三十四岁。当初决定结婚与其说是出于生理需要或者心理冲动,倒不如说是为了证明自己。那时总有人觉得,一个异性恋总是堂而皇之地不结婚定然是有某种怪癖,而另一种说法则更令人羞愤,那就是他没有能力觅得一个合适的伴侣。然而,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准备慢慢来。毕竟,他的追求者众多,他也无意遭受被人拒绝的羞辱。不过,他不抱热情的规划进展得竟出奇地迅速而直接。只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在同进晚餐、偶尔去不显眼的乡村旅社过夜后,他确信悉尼·贝林杰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她也明确地表示过自己对他也抱有相同的看法。作为一位杰出的政治记者,她已经崭露头角;她奇怪的名字偶尔会令人觉得困惑,但也成为了一种优势。如果她演员般精致的面容得益于金钱的投入、老练的化妆技巧和不俗的衣着品位,而并非天生丽质的话,他也不能再要求什么了,当然更不会要求浪漫的爱情。虽然他在性爱方面很克制,且不受欲望的驱使,但是他们共度的夜晚还是为他带来了诸多欢愉,而那正是他期望从一个女人身上获得的。她提出结婚,他默许。在他看来,对方觉得二人的条件势均力敌、适合结婚,而他也认为这种想法是合乎情理的;最成功的婚姻往往建立在配偶双方都认为已经为自己争取了最有利条件的情况下。
虽然他从未奢望过二人能够白头到老,但如果不是米兰达的出生,这段婚姻或许能够一直持续到现在。关于这点他承认自己要负主要责任。三十六岁时,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萌生了一种荒唐的渴望:他想要个儿子,或者至少有个孩子——对于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而言,孩子至少令他对生命的延续有了寄托。毕竟,生儿育女是人类存在的绝对真理之一。他的出生不是由他决定的,死亡更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很可能会同出生一样令人难受,但是性爱或多或少还在他的掌控之下。剩下的就是生孩子了。身为一位小说家,若是不能参与到赞颂人类这一普遍活动中,难免会为人生经验留下一段空白,还可能会对他的创作构成制约。生孩子的过程是一场灾难。尽管住着昂贵的护理病房,但是分娩时间过长且处理不当,最后的产钳助产令悉尼体会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麻醉也没有发挥她预期的效果。第一眼看见女儿黏糊糊、血淋淋的肉体时,他的内心微弱地唤起了发自本能的柔情,然而很快就消逝了。他怀疑悉尼甚至从未萌生过那样的情感,也可能是因为婴儿立刻就被送进了特别护理室,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探望她时,他问道:“你不想抱抱孩子吗?”
悉尼枕着枕头,烦躁地扭头:“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休息一下!如果她跟我一样感受到血淋淋的过程,肯定也不希望被人粗鲁地抱来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