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近海岛屿上的死亡(第20/24页)
“你说过了,亲爱的。奥利弗明天早上九点会过来重新抽一次血。他不希望这样,我也不希望。奥利弗憎恶针头。他应该感激我专业的手法,上次我一下子就找到了他的静脉。我都怀疑你能不能一次成功。”
“我知道我不行。”
乔说:“我曾经见过一些医务人员抽血,场面很不好看。反正,奥利弗也不一定会来。”
“他会来的。他觉得自己可能得了贫血,所以,希望能够做个检测。为什么你觉得他不会来呢?”
乔一抬腿,跨下床,转过身背对着他褪去睡袍,一边伸手去拿睡衣,一边说:“如果他真的打算明天离开这里的话,那么他或许更愿意等回到伦敦之后再做检测。这样才更合乎情理啊。我也不知道,不过就是一种感觉罢了。如果明天早上九点没能见到奥利弗的话,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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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弗花了点儿时间才回到游隼别墅,自从意外撞见米兰达,遍布在周身的愤怒一直像是着了魔似的。他处于自我辩解的亢奋中,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会从愤懑的高岭跌入绝望和沮丧的泥沼。他需要独处一会儿,需要驱散这种亢奋,但危险充斥着愤怒与自怜的骚动。他迎着一阵阵骤风,烦躁不安地在悬崖边来来回回地踱步,花了一小时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眼下早已经过了他平时上床睡觉的时间了,不过他想等到米兰达卧室里的灯熄了之后再回去。刚刚同马克·耶尔兰德的争辩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比起女儿和特雷姆利特的背叛,那场争论不过是语义上的你来我往罢了。耶尔兰德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终于,他悄悄地穿过别墅未锁的大门,又轻轻地在身后关上了它。如果米兰达还没睡的话,也会小心地避免同他碰面。通常,晚上他很少独自一人出门,偶尔碰见这样的情形,即便米兰达已经躺在床上了,她也会留心大门的动静,直到听见门闩咔嗒一声锁上,才能放下心。她不仅会为他留一盏微弱的灯,还会下楼为他倒一杯热牛奶饮料。然而,今天晚上的客厅漆黑一片。他一面设想着如果没有了米兰达悉心的照料,生活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一面又说服自己相信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到了明天,她就会明白过来。特雷姆利特必须离开,只要他走了这件事就此打住。如果别无他法,没了特雷姆利特他也能想办法对付过去。米兰达会想明白的,她无法放弃安全、舒适的生活,奢侈的海外出访机会,以及作为他独生女儿的荣耀和未来的继承权。跟着特雷姆利特这种下流又没什么本事的家伙,无疑只能出入伦敦肮脏、危险的街区,住在一间只能摆下一张床的昏暗、狭小的公寓里。特雷姆利特不可能攒下什么钱。而米兰达也只能仰仗着他,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他们俩谁都没有能力谋得一份工作,满足他们在伦敦市中心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嗯,米兰达会留下来的。
他拉上窗帘,脱下衣服准备上床睡觉。像往常一样,奥利弗在两幅窗帘之间留了半英寸的缝隙,这么一来房间里就不至于漆黑一片。他裹紧被子,静静地躺着,沉醉于窗外呼啸的风声,一切比他的担心来得更快,他感觉自己忽地一下从平稳的意识中跌落下来。
伴着一声微弱的尖叫,他猛地惊醒过来,他知道那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一道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间倾泻下来,将漆黑的窗子剖成两半。他伸出手,摸索到床头灯,扭开开关。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恢复到令人安心的常态。他摸索着够到手表,看了一眼,眼下正是凌晨三点钟。风暴已经平息下来,他躺在床上,四周围充斥着一种反常、近乎不祥的平静。年复一年地,他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床铺已然成为恐惧的滋生处,有时候那个噩梦屡次现身,不过更多时候又难得一见,这也令他逐渐开始遗忘它的威力。那个噩梦始终都是一个样子。梦里,他跨着一匹高大的斑纹马,高高地驰骋在海面上,马背既没有佩马鞍又十分宽阔,以至于他的双腿根本使不上劲儿,也夹不紧马肚子,随着它高高跃起,腾入星光之中,他猛烈地摇晃着,左右摆动。没有马缰绳,他只能拼命地双手扒住马鬃,努力不让自己摔下去。他能清楚地看见那匹畜生亮晶晶的眼角,还有从它嘶鸣的口中飞溅出的唾沫。他知道自己的坠落是不可避免的,也清楚他迟早会掉进平静、漆黑的海面下那无法想象的恐怖之中,他无助地胡乱挥舞着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