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8页)

“你觉得这道阶梯年代会不会比那些墓室久远?”我们小心翼翼走下陡峻又迂回的楼梯时,我悄声问前面的狄更斯,“基督教早期?或罗马时期?或某种撒克逊德鲁伊教派的通道?”

“不太可能。威尔基,我觉得这是很近期的工程。应该没几年。你看这些台阶是铁道枕木铺的,上面还看得到沥青。我猜不论是谁开凿这条地道,都是从底下往上开凿了到上面的墓室。”

“往上?”我重复一次,“从哪里往上?”

一秒后恶臭铺天盖地袭来,我觉得自己简直像摔进了乡间茅坑,却也解答了刚刚的问题。我伸手去掏手帕,却再一次想到,早在好几个阴暗小时之前,狄更斯已经拿走我的手帕,转做其他用途。

几分钟后我们抵达污水下水道。这条低矮的拱顶下水道宽度只有二到二点五米,高度不到两米,沟底都是汩汩冒泡的浓稠泥浆,而非流动液体,墙壁与拱顶天花板则是砖造。那股臭味呛得我泪水直流,我必须频频揩拭,才能看清狄更斯牛眼提灯的圆锥光束照见的事物。

我看见狄更斯用另一条丝质手帕掩住口鼻。他竟然带了两条手帕!他明明自己有两条可用,却非得征收我的去盖那些婴尸,而且我敢肯定他早知道我还需要用到手帕。我的怒气升高了。

“我不往前走了。”我告诉他。

狄更斯转头看我,一双大眼睛写满困惑:“天哪,威尔基,这是为什么?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我绝不要踩那些烂泥。”我气呼呼地指着下水道里又深又臭的污水。

“哦,没那个必要。”狄更斯说,“你有没有看见两边的红砖步道?比那些烂东西还高出十几厘米。”

我们作家通常把被出版商退回的手稿或大样称为“烂东西”,我不知道狄更斯是不是在讲冷笑话。

不过他说得没错,下水道两侧的确有“步道”,它们随着狭窄的下水道弯向两侧,消失在视线里。不过这实在称不上什么步道,我们这边这条恐怕不到三十厘米宽。

我摇摇头,半信半疑。

狄更斯用手帕牢牢掩住下半张脸,手杖塞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折叠小刀,迅速在阶梯出口那摇摇欲坠的砖块上划了三条平行刻痕。

“那是做什么?”我话一出口就已经猜到答案。也许污水冒出的臭气减损了我的高阶推理能力。

“方便找路回家。”说着,他收折刀刃,把刀拿在灯光中,闲扯道,“我去美国期间曼彻斯特的东道主送我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好用。走吧,时间不早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应该走这边?”我问。我尾随他靠右走在狭窄砖道上,始终低着头,以免头上的大礼帽被低矮拱顶撞进污泥里。

“我猜的。”狄更斯答。几分钟后下水道分成三条支线,幸好这里的坑道不宽,狄更斯用手杖保持平衡,一跃而过。他在中央坑道的角落刻了三条线,再挪出空间让我跳过去。

“为什么选这条?”我问,此时我们已经前进二三十米。

“这条好像比较宽。”狄更斯答。我们又来到另一个坑道分叉处,他选了右边那条,也在砖壁上刻下三条线。

进入这条较小坑道大约一百米后,他停下来。我看见对面的墙壁上——那边没有步道——有个竖在铁锹上的金属制烛光反射片。铁锹握柄陷在污泥里,反射片底下有个圆形的木框铁丝滤网贴墙而立。反射片里还留有大约半厘米高的蜡烛。

“那是什么东西?”我悄声问,“做什么用的?”

“某个下水道拾荒者的物品。”狄更斯用闲聊的口气回答,“你还没读梅休那本书吗?”

我还没读。我望着那个明显用来过滤物品的肮脏圆盘,问道:“他们究竟想在这些烂泥里筛出什么东西?”

“一些我们或早或晚都会掉进污水道的东西,”狄更斯说,“比如戒指、钱币。对于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即使一根骨头都有它的价值。”他用手杖戳戳那个铁锹和圆形筛网。“理察·比尔德在梅休的《伦敦劳工与伦敦贫民》里画过这样的装置。”他说,“亲爱的威尔基,你真该读读那本书。”

“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就读。”我低声说。但我并不打算履行这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