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12页)
《冰冻深渊》第二幕场景移到北极。狄更斯扮演的理察·渥铎和他的副手克雷佛少校在讨论他们面临酷寒天候与断粮危机,能有多少存活概率。
“只要不向你的胃屈服,你的胃终将屈服于你。”探险经验丰富的渥铎对克雷佛说。这种决心,也是永不示弱的意志,不单单只是狄更斯笔下的文字,更是他的中心思想。
渥铎接着又说,他之所以喜爱北极的荒野,正是因为“这里没有女人”。在同一幕戏里他呐喊道:“不管是工作、艰难或危险,只要能在我和我的痛苦之间筑起堡垒,我都能接受……克雷佛,劳动正是我们生命的灵丹!”最后,“世间最令人绝望的不幸,就是女人带来的祸患”。
名义上那是我的剧本。节目单上的作者栏印的是我的名字(我同时也是剧中演员),可是理察·渥铎的台词几乎都是狄更斯亲自撰写或改写过的。
婚姻生活幸福美满的男人应该不至于写出这些词句。
第二幕接近尾声时,有两个男人被奉命派遣穿越冰原,为受困的全体队员寻找最后一线生机。这两个人一起横越一千五百公里的冰冻深渊,他们当然就是理察·渥铎与抢走他心上人的情敌法兰克·欧德斯利(也许我已经说过,我跟狄更斯为了演出自己的角色都留了胡子)。后来渥铎发现受了伤、饥饿又虚弱的欧德斯利就是他最痛恨的仇人,是他发誓要杀死的情敌,第二幕到此结束。
“你在事故现场有没有看见一位名叫祖德的绅士?”等那个白痴狄更森终于闭嘴,护士也离开房间,我开口问他。
“叫祖德的绅士?坦白说我不太确定。那天有太多绅士在现场救我,除了我们这位不平凡的狄更斯先生,其他人的姓名我多半不知道。”
“这位绅士的外貌好像很难忘记。”我列举了几点狄更斯对那个魅影的描述:黑色丝质斗篷和大礼帽、手指缺损、没有眼皮、半截鼻子、斑白微秃又稀疏的头发、慑人的眼神、走路像滑行的古怪模样、说话时的嘶嘶声和外国口音。
“哦,天哪,没有。”狄更森惊呼道,“如果我看见或听见过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忘记。”说完他的视线似乎往内探索,狄更斯在他阴暗的书房里也曾几度出现这种神态,“尽管当天在我身边有太多惊悚画面和声音。”他又补了一句。
“嗯,我相信。”我说。我几乎想拍拍他床单底下的腿部,表达我的同情。“那么当天你在火车上也没听说过祖德这个名字,没听任何人提起这个人?”
“印象中没有,”他说,“狄更斯先生找这个人有重要事吗?只要我力所能及,我愿意为狄更斯先生效劳。”
“嗯,我相信你,狄更森先生。”我说。这回我当真轻敲了他毯子底下的膝盖。“狄更斯先生特别吩咐我来问你还有什么需要他做的,”我边说边看表,“有没有任何护士或狄更斯先生帮得上忙的需求或短缺或疼痛?”
“我什么都不缺,”狄更森说,“到明天我应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离开旅馆回家过我的独居生活。我有一只猫陪伴我,”他轻声笑道,“不过倒像是我在陪我的猫。它就跟所有的猫儿一样,随心所欲来去自如,会自己找东西吃。我不在家一点儿都不会造成它的不便。”说到这里,他的视线好像又转向自己内心,盯着三天前的斯泰普尔赫斯特事故现场的死者与濒死伤员,“事实上,就算我死了,我的猫咪的生活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没有人会怀念我。”
“你的监护人呢?”我赶紧搭腔,免得他开始唉声叹气自怜自艾。
他轻松一笑:“我现在的监护人是个律师,是我祖父的朋友。我死了他是会伤心,可是柯林斯先生,我跟他之间其实没什么私人感情。我的猫咪大概是我在伦敦——或任何地方——唯一的朋友。”
我快速点点头:“狄更森先生,明天我会再来看你。”
“其实没有这个必……”
“我们的朋友查尔斯·狄更斯可不这么想。”我打断他的话,“如果他精神状况允许,也许明天会亲自来看你,探询你的伤势。”
他的脸又红了。这没什么不得体的,却会让他在从饭店窗帘与帷幔缝隙透进来的6月午后阳光中显得更软弱、更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