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冢 むかし塚(第4/7页)
我只清楚记得这部分。
至今膝盖和额头仍残留着触感。
我不是害怕。
虽然不晓得良子怎么会在那里、在做什么,但她并不特别可怕。虽然多少有些内疚,但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逃跑,完全不懂自己当时的心情。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良子。
暑假前,空地整理完毕,迅速盖起两栋普通的出售住宅,想必早就决定买主。
景观改变甚巨,要重新忆起原先歪斜公寓的黝黑威容,实在困难。
我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不对。
我并非忘记一切。不是没记忆,只是忘了我记得这件事。我不过是没想起,并非失去这段记忆。即使超过二十年,我依然记得不少事。
许多环节变得朦胧,仿佛罩着一层雾。
尽管有些衰退,我仍旧记得。
我记得的部分。
那是事实吗?
既然记得,应该是事实吧。
刚入学时,我吃不完营养午餐被留下来,以及导师说我们就像女儿节娃娃,我觉得很讨厌。这些母亲也记得。
除了我之外,有人的记忆相同,便能判断是事实吧。倘若是我的妄想,不可能侵蚀到母亲的记忆。不过,母亲不记得和我一起留下吃午餐的同学的名字。
曾有一栋黝黑又歪斜的公寓,这是事实吧。几个同学记得。
公寓拆除后,废弃物在原地堆放好一阵子,应该是事实。一起闯入的朋友依稀记得这件事,不少人记得附近养鸭的住户。
可是,几乎没人记得良子。即使有印象,也未必记得名字。我查过一年级的名簿,出现良子的名字。比对毕业纪念册,大致能认出谁是谁,却没有符合的女同学。读一个学期就转学,也是无可奈何,而且级任导师早已逝世。
这么一来,哪些是事实,变得暧昧不清。
或许我只是把记得的片段依序排列,用想象填补,联系起来。我可能弄错许多事。
冷静想想,时隔许久,转学的良子又站在公寓前,颇为奇怪。然而,那并非物理上不可能的现象。我看到的良子,不是浮在半空或透明,也没消失不见或变形。
良子仅仅伫立原地。
假如良子已死,就是鬼魂。但我没听闻同学去世的消息,也没把她当成鬼魂。
尽管年幼,我完全不认为看到不存在世上的景象。倘若视良子为鬼怪,懦弱胆小的我会更害怕,甚至又哭又叫,陷入恐慌。
那样一来,不可能忘掉。
最重要的是,那并不是值得忌讳的回忆。
当时的情绪更沉静、更揪心、更虚渺。
难不成是随着时间流逝,情感风化?
不,我不这么认为。
原本就是淡薄的记忆。
不仅淡薄,而且早已远去。
变得非常遥远。
良子是不是真的存在,我没办法确定,亦无从确认。难以证明她曾经存在。
她不在名簿上,又没人记得她。一切暧昧模糊。
班上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女同学。
一起留下吃营养午餐的可能是另一个女同学,借我漫画的也是别人。连站在瓦砾前、从草丛探出头的,都可能是其他女孩。
或许我只是把个别不同、毫无关联的事物在脑中进行联结。毫无关联的种种记忆重叠浮现,宛如莫列波纹(1),偶然形成那个相貌寒酸的女孩。
即使不是这样,也可能是我搞错时间顺序。真的有良子这个女孩,曾借漫画给我,然后出现在公寓前,但全发生在第一学期。第二学期她便消失,公寓更早拆除。相反地,良子搞不好后来才转学,住在那栋公寓是我的误会。
比起上述解释,更可能全是我幻想的产物。体验着未曾真正体验的遭遇,其实是任意捏造的故事。
或许我的过去,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妄想。
连“我”是否真实存在都不清楚。毕竟追根究底,我也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
所以,良子不是幽灵。如果良子并非真实存在,她不可能是幽灵。如果幽灵是死者的灵魂,世上不可能出现不存在的人的幽灵。
不……
不尽然如此,我隐约想着。
因为过去根本不存在,唯有现在是真实的。
过去只是被认识为变化。如果有过去,也只是记忆与记录。
记录仅仅是断裂的部分。要将世界总体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是不可能的事。信息永远是片段,人类只是任意拼凑,任意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