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准男爵之死 第六章(第4/6页)

“告诉我第二天早上发生了什么。”

“像往常一样,我从南门进去。南门是锁上的。通往小礼拜堂的门是打开的,我能看到他已经不在了。床铺收拾得非常整洁,一切都整理得很干净。顶上放了一张床单和一个枕头。我从格栅门往教堂里面看。灯没开,但是我能看见他。他就坐在这一排,更靠边一点。我走进小礼拜堂,换上做弥撒时穿的法衣,然后穿过格栅门,走进教堂。当他发现弥撒在圣母堂做的时候,就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后排。他没有说话。没有别人在。这天早上沃顿小姐不会来,喜欢参加九点半这一场弥撒的凯普斯提克先生得了流感,也没有来。所以就我们两个人。我做完第一次祷告之后,转过身面对他,我看到他跪了下来。他领了圣餐。之后,我们一起走回小礼拜堂。他把钥匙还给我,说了谢谢,拎起手提箱就走了。”

“这就是你们第一次会面的全部经过吗?”

巴恩斯神父转过头来,看着他。在教堂的暗光中,他的脸看起来毫无生气。达格利什从他的眼中看到交织在一起的乞求、决心和痛苦。他有害怕说出口的事,但又需要坦白出来。达格利什等待着,他习惯了等待。终于,巴恩斯神父开口了。

“不,还有件事。当他举起双手,我把圣饼放进他手里的时候——我以为我看见了——”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上面有疤痕和伤口。我觉得我看见了圣痕 [6] 。”

达格利什将视线汇聚在布道坛上。一个拉斐尔前派的彩绘天使拿着一朵百合花,它的黄色头发在巨大光环下卷曲着。天使回望向他,眼神冷漠、毫不关心。他问:“是在他的掌心里吗?”

“不,在他的手腕上。他穿了一件衬衫和一件套衫。袖口有一点松,它们滑了下去,这个时候我才看见的。”

“你跟别人提起过这一点吗?”

“没,只和你说过。”

有整整一分钟,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在达格利什的整个侦探生涯里,都不记得曾经从证人口中获取如此不受欢迎,如此——没有任何其他词语能够描述——令人震惊的信息。他忙着在脑子里琢磨如果这条信息公开,将会对他的调查带来何种影响:报纸上的头条、玩世不恭的人半是调侃的推测、成群的围观者——那些迷信的、轻信的、真正的信徒将会蜂拥进教堂,来寻找……找什么呢?

刺激、新的邪教、希望,还是一种确定?但是他的厌恶感不仅仅是针对一个可能会给他调查带来麻烦的复杂情况,也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情理之外的古怪情况插入他客观的调查工作中,而调查一般是对那些能够在法庭、文件、论证和真相中站得住脚的证据做出的。他受到一种比厌恶更强烈的情感的冲击,这种冲击几乎在生理上也造成了影响,同时也让他感到些微的羞愧。在他看来这种情绪既不光彩,也不比现状本身更合乎情理。他所感受到的是一种极端强烈的反感,几乎达到了愤慨的程度。他说:“我想你最好继续对此一言不发。这和保罗男爵的死没有关系,甚至都没有必要在你的供述里面提及。如果你确实感觉到需要跟谁坦白这件事,和你的主教说就可以了。”

巴恩斯神父简单地回答:“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觉得我确实需要说出来,来分享这件事。我已经告诉你了。”

达格利什说:“教堂光线很暗。你也说了没有开灯。你又在禁食。这可能是你的想象,或者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你只是在他伸开手掌领取圣餐的那几秒钟看到了那些疤痕。可能是你看错了。”

他心想:我到底是在说服谁,他还是我自己?

接下来就得问那个不合情理,但又不得不问的问题了:“他看起来如何?有不同吗?变了吗?”

神父摇了摇头,然后充满伤感地说:“你不明白。即便真的存在不同,我也不可能发现的。”然后,他似乎恢复了情绪,继续坚定地说,“不管我看到的是什么,即便它真的在那儿,也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况且,这也不是非常不同寻常的事。之前就有听闻过。人的心智会通过奇异的方式对身体造成影响;非常强烈的一种感觉,一个强有力的梦。就像你说的那样,当时光线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