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28/30页)

“我啊。”

我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只好咳嗽了一声。

“……我是在南方长大的,没怎么去上学,也没什么朋友,唯一的朋友是邻家的一个坏小子。”

我早就忘记他的名字了,但还记得他是个寒碜的白人小鬼,头发是金色的,留得特别长,说起话来口气很臭。

“有一天,那家伙带着我跑到镇外去冒险。以前我最多也只是走到镇子的边缘,然后大人就不准我再往里走了。我问父母为什么,他们也不回答我,只会说‘等你长大再说’来搪塞过去。所以那天我被坏小子带到那里去,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解开这个秘密了,高兴得不得了。

“镇上和郊外的分界线是一条河,河对岸有一排棚屋,比我平时看见的房屋都简单得多,也寒碜得多。空气里隐约飘着炊烟和动物一样的气味。沿着河边再走几步就有一座桥,一位老人靠在河对岸那一头的桥边。老人衣着褴褛,皮肤像煤焦油一样黑。

“那天以前,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他们究竟住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虽然偶尔也会有黑人来店里帮忙,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那天的早餐吃了些什么,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我以为他们就是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

“但那一天,我看到了他们真实的住处。我身边的那个坏小子迈着大步走到桥上,然后在桥的正中间停住。他慢慢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粉笔,画了个大大的猴子。我战战兢兢地靠近他,问他在干什么,他张开没有牙的嘴笑着回答:‘我在给黑鬼的老窝画记号啊,你也一起来画吧,很好玩的。’他把粉笔递给我,我却没有接,他就生气地噘起了嘴,说我是在同情黑鬼。他的犟脾气上来了,非要把粉笔塞给我。

“他在桥上画了很多猴子和猩猩,我也在旁边画了几个。一开始总感觉自己在做很危险的事情,害怕得不行,但画到最后我也乐在其中了。就在那时,来了一个年轻的黑人男子。

“那个男人跟威廉姆斯二等兵一样高,脊梁挺得很直,仪表堂堂。他黑色的脸上挂着水珠,我当时还以为他在出汗。

“他静静地站在我们身后,告诉我们最好回家去。坏小子还想跟他顶嘴,但我拉着他的衬衫回到了镇上。回到家之后我的心脏还在狂跳不已,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奶奶发现我跟平时不太一样,吃过晚饭她就把我叫到了厨房,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奶奶总是那么温柔,所以我觉得她一定会原谅我的。我也没有恶意,只是稍微玩了一下而已。但我想错了。奶奶听完之后大发雷霆。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生气的奶奶。我被她扇了一巴掌,不禁大哭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吃惊和诧异。奶奶对其他家人只说了一句‘没什么事’,然后往驾驶室里放上水桶和拖布,开着店里的卡车把我带到了桥边。

“桥上的涂鸦已经被擦掉了一些,但奶奶命令我用拖布把它们完全擦干净。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刚刚入冬,天气很冷,又没有手电筒,黑乎乎的,总之就是很可怕。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之后,我边哭边对奶奶说‘全部都恢复原状了’,但奶奶却弯下腰来,平视着我说:‘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真正恢复原状的。’

“回到卡车上的时候,我发现奶奶的脸上湿润了。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在桥上跟我们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不是出汗,而是在哭。我终于明白到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第二天,奶奶就又跟平时一样了,但从那以后她不准我再跟那个坏小子玩,而且还会经常担心地看着我。我想就跟奶奶说的一样,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再也不可能恢复原状了吧。”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跟奶奶说起过那件事。我把这段记忆封印在内心深处,彻底忘记了它,就像这些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说完之后,我提心吊胆地看了爱德一眼。他的侧脸还是跟平时一样毫无表情,视线落在手里的可乐瓶上。操场那边传来球棒击打硬球的声音和欢呼的声音,吉普车从沙袋旁边疾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埃。

我一时冲动说出了这个秘密,或许爱德也会像奶奶一样对我生气吧。如果他对我大失所望,我该怎么办?我刚才根本没想那么多,直到现在才冒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