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事件的真相(6-10)(第6/9页)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对男人做出这么丢脸的事,但章二哥你却只是温柔地抱着我。当时我就在心里发誓,我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了。一辈子,不管到天涯海角,我都要跟着他……
如今这个愿望也已成空。我这不洁的身体已不配走在章二哥身边。
章二哥,明年的夏天可否请你也到池畔来?然后在黑暗中,望着漫天流窜的萤光想起我?或许,其中一只萤火虫飞落在章二哥的肩头,你就把它当作是我吧。青白闪烁的萤光,就仿佛此刻濡湿美季脸颊的泪光……章二哥,我已经写不下去了,我太难过、太悲伤了,笔动不了了。
永别了!章二哥。美季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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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季的遗书我反复读了十几遍。每读一遍,我的血液就更加沸腾,几乎要发狂了。遗书里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深深刻凿进我的心里。潦草的笔迹、泪水晕染的墨痕,至今我依然能够鲜明地记起。
当时还是大三学生的我只要拿出美季的遗书,就会在心里叫道:“美季!我要替美季报仇!”当然,我也知道现代社会是禁止私下复仇的。
不过,日本在封建时代,却将报仇传为美谈。曾我兄弟[注]、赤穗浪士[注]的故事一直流传到后世,人人对他们的行为表达赞许,也很能理解。
[注:曾我佑成、时政兄弟于建久四年(西元一一九三年),于富士山下的猎场狙杀工藤祐经,为父报仇。]
[注:赤穗浪士,即著名的忠臣藏事件。赤穗四十七烈士为了替前藩主浅野内匠头长矩报仇,在大石内藏助的带领下,忍辱负重,终于手戮仇敌吉良上野介,并在复仇成功后,集体切腹以明其志,忠孝节义,传为美谈。]
就历史来看,随着国家的势力越是强盛,对私刑的限制就越是严苛。国家为了独占制裁权,制定了刑则法规,禁止人民自己报仇。
所以,现行的刑法才会制定死刑或无期徒刑的罚则。也就是说,刑则法规的根源是源于禁止私下报复,由国家代为行之的思想。所谓的“死刑”,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指的是终结犯罪者的生命。而惩役则是为了惩罚犯罪者,拘禁其身体,使其从事辛苦劳动的方法。这种国家制裁权的行使对遏止犯罪确实有其一定的成效,不过,也因为有此制度,被害者的怨恨和复仇心才能得到某种程度的纡解吧?
日本的刑事裁判权就是秉持此一思想而运作,至少,从明治到大正时代是如此。
刑罚多了“教育”、“重生”的意义,应该是时代变迁之下的产物吧。
我收到美季遗书的那一天,就到书店把有关少年法的书全买了回来。当我读过那些法律条文和文章之后,我就知道当今社会对犯罪少年非常保护,几乎可说是过当了。就像美季在遗书里所写的,里面列举的尽是“令人绝望的事实”,漠视被害者权益的无情文字比比皆是。
我下定决心要替美季“报仇”,可是在读完少年法的瞬间,我突然领悟到那是多么不可能的任务。
假设,侵犯美季的少年日后因为某种罪行被逮捕,他在侦讯之际,供出自己曾经强暴数名女性,然而,这些事实和内容绝对不会经由报导让社会大众知道。因为只要触及少年案件,被优先考量、摆在第一顺位的就是“保密”(少年警察活动要纲·第一〇条之(b))。
“被交付家庭裁判所审判的少年,以及以少年身份犯法而被提起公诉者,有关其姓名、年龄、职业、住所、容貌等,凡是能让人推测此人即为该起事件的犯罪人的相关报导,包括报纸上的照片或其他出版物,一律不准刊登。”
这段文字有点拗口,不过,简而言之,就是凡是与犯罪少年有关的事,一律不准写。若有照片或文章点出嫌犯的脸部特征,让人因此察觉到:“啊,就是住在哪边的那个谁”,这些刊物就完蛋了。
就算攻击美季的家伙后来被逮捕了,人们看到的也只不过是个“架空的存在、少年A的抽象符号”,正如美季信中所写的。他躲在少年法的坚固屏障里被保护得好好的,我无奈地认清这项事实。
连敌人是谁我都不知道,更遑论要替美季报仇雪恨了。我咬牙切齿、满腔愤慨,却只能捏紧那封厚厚的遗书……
——就这样,十五年的岁月流逝了。然后,某一天,这段伤心的往事忽然又跃到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