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辰时经(第5/7页)

有一次,我听见他建议一位搞旁注的僧侣,如何根据圣奥古斯丁[8]的思想体系来诠释提科尼乌斯[9]作品中的重点论述,目的是为了避免多纳图派的异教邪说。还有一次,我听见他告诉别人如何在评注中区分异教者和教派的分裂分子。另有一次,他指点一个有疑问的学者应该在藏书馆的书目中寻找什么书,并且大概在哪一页会找到谎言,还向他保证说馆长一定会把那本书借给他,因为那是一本在上帝启示下写成的书。最后又有一次,我听他说某一本书不必去找了,因为目录中虽有,这是真的,但五十年前它就被耗子给啃坏了,如今谁要是碰一下,那本书就会在手指间碎成一堆粉末。总之,他是藏书馆的记忆,是缮写室的灵魂。偶尔,他听见僧侣们闲聊,就警告说:“快加紧干吧,留下真理的见证,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是影射敌基督就要降临。

“藏书馆是真理和谬误的见证。”豪尔赫说道。

“当然,阿普列乌斯和路吉阿诺斯是诸多谬误的罪人。”威廉说道,“但是,这则寓言在虚构的面纱下面,包含了一种好的道德含义,因为它告诫人们,犯下错误是要受到惩罚的。另外我相信,人变驴的故事影射了有罪之人心灵的变态。”

“也许是吧。”豪尔赫说道。

“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韦南齐奥在昨天那番谈话中对我说,他对喜剧很感兴趣;实际上,古代的喜剧也模仿这一类的寓言。喜剧跟悲剧一样,两者都不是讲现实生活中真人的故事,正如伊西多尔[10]所说,都是虚构的故事:‘诗人把它们称作寓言,因为其用语言所叙述的并非事实,而是虚构的……’”

原先我不明白为什么威廉会深入到那场学术性的讨论中去,而且是跟一个看来并不喜欢类似话题的人讨论,但是豪尔赫的回答给了我答案,我导师具有多么强的洞察力啊。

“那天并不是讨论喜剧,而是讨论‘笑’是否得体。”豪尔赫蹙起眉头说道。可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在头一天,当韦南齐奥提到那场辩论的时候,豪尔赫曾推说他记不得了。

“啊,”威廉心不在焉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是谈论诗人们的谎言和深奥的谜语……”

“我们谈论了‘笑’,”豪尔赫冷冷地说道,“喜剧是非基督徒写的,为了引观众发笑,这样做很不好。耶稣,我们的天主,从来不讲喜剧和寓言,只是用清晰的比喻,旨在用寓意的方式教诲我们怎样赢得天堂,仅此而已。”

“我不禁要问,”威廉说道,“为什么您那么反对耶稣也曾经笑过的说法呢?我倒认为‘笑’是一种良药,就像沐浴一样,能够陶冶人的性情,调节人的情感,尤其是治疗忧郁症。”

“沐浴是有益的事情,”豪尔赫说道,“连托马斯·阿奎那本人也建议用沐浴来解除忧伤。人在忧伤时,如若不能勇敢地为消除痛苦改变处境,就会产生消极情绪。沐浴可以恢复心态的平衡。‘笑’能使人体颤动,扭曲脸部的线条,使人变得跟猴子一样。”

“猴子是不笑的,只有人才会笑,‘笑’标志着人是有理性的,”威廉说道。

“语言也是人类理性的标志,而有人却可以用语言来咒骂上帝。人的言行并不一定都是好的。笑的人既不相信也不憎恶他所笑的对象。对罪恶报之以笑,说明他不想与之抗争;对善行报之以笑,说明他不承认善德自行发扬光大的力量。因此,教义规定:‘关于谦卑的第十条训诫就是劝诫人不要轻易大声笑,这里有文字为证:愚笨者才高声大笑。’”

“昆体良[11]说过,”我的导师打断说,“出于庄重,念颂词时不准笑,但在其他许多场合,应该鼓励人笑。塔西佗[12]称赞卡尔普尔尼奥·皮索内的幽默,小普林尼[13]曾写道:‘我时而欢笑,时而玩耍,时而开玩笑,因为我是人。’”

“他们不是基督徒,”豪尔赫反驳道,“教义规定:‘我们反对庸俗下流,或者无聊的言谈,禁止在任何场合放声大笑;不允许见习僧随便张口说类似的话。’”

“但是,昔兰尼的叙内修斯[14]说过,当基督之道在人世间获胜时,神明能将悲喜融为一体。埃利乌斯·斯巴提亚努斯在谈论到哈德良[15]皇帝时,说他是个品行高尚、天然富有基督精神的人,他善于集悲欢于一刻。甚至连奥索尼乌斯[16]也主张严肃与诙谐要适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