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辰时经(第3/7页)
“修道院里发生不甚体面的事情吗?”威廉漫不经心地问道,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些牛奶。
“僧侣也是人哪,”埃马洛评议道。然后,他又补充说:“但他们比别的地方的人缺少人味。您权当我没有说过这些事情。”
“很有意思,”威廉说道,“这些是您个人的看法,还是许多人都这么看?”
“这是很多很多人的看法。很多人都为阿德尔摩的不幸遭遇而难过,倘若是另一个人因不该过多出入藏书馆而坠入悬崖,他们是不会那么难过的。”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得太多了。这里的人话说得太多了,这您大概已经察觉到了。一方面,这里的人已不再尊重沉默;另一方面,他们却又过分尊重沉默。在这里不应该只有说或沉默,而是应该行动。在我们教会的黄金年代,要是一位修道院院长不称职,只需用一杯下了毒的美酒,继承人的问题就解决了。威廉修士,您心里明白,我对您说这些,并不是对修道院院长或是其他的修士兄弟说三道四。愿上帝警示我别这样做,幸亏我没有背后议论人的恶习。可我不想让院长请您来调查我,或者调查提沃利的帕奇菲科或者圣阿尔巴诺的彼得。我们跟藏书馆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们想稍微过问一下。那么,好吧,烧死过那么多异教徒的您,就来揭开这个毒蛇盘踞的黑窝吧。”
“我从来没有烧死过任何人。”威廉断然回答说。
“我就是这么说说罢了。”埃马洛满脸堆笑地说道,“祝您马到成功,威廉修士,不过您晚上得小心。”
“为什么不是白天?”
“因为白天这里有可以治疗疾病的好药草,而在晚上,有毒的药草可以致人神经错乱。您可别相信阿德尔摩是被人推下深渊的,韦南齐奥是被人按进猪血缸里的。这里有人不想让僧侣们自己选择该去哪里,该做什么,该读什么,而是采用地狱的力量,以及用地狱里招魂卜卦的巫师们,搅乱好奇者的思想……”
“您是说掌管药剂的神父吗?”
“圣艾美拉诺的塞韦里诺,他可是个好人。当然,他是个德国人,马拉希亚也是德国人……”埃马洛再一次表示他不想说别人闲话,随即上楼去工作了。
“他想跟我们说什么呢?”我问道。
“他想说出全部,又想什么也不说。修道院往往是僧侣之间勾心斗角的地方,为的是稳掌整个修道院的领导权。在梅尔克那里也是这样,不过你作为一个见习僧,或许意识不到。在你的国家,赢得一座修道院的领导权,就意味着赢得了与皇帝直接交涉的一席之地。在这个国度里却不然,天高皇帝远,即使皇帝南下到罗马,仍然远离此地。如今这里已没有宫廷,连教廷也没有。有的只是城市,这你大概已经看到了。”
“可不是嘛,我为此感到震惊。‘城市’在意大利跟在我们国度里不一样……‘城市’不仅仅是居住的地方,还是决策之地。大家总是聚集在广场上,‘城市’的行政长官们远比皇帝或教皇重要。这些城市……就像是一个个的独立王国……”
“而国王就是商人们。金钱就是他们的武器。金钱在意大利有一种不同于在你我国度里的功能。在别的地方,随处可见到金钱流通,但大部分情况下,调节和制约生活的还是用鸡鸭、成捆的麦子、一把镰刀或一辆车换取所需物品,也用金钱来置办这些物品。在意大利的城市恰恰相反,这你大概注意到了,商品是用来赚钱的。就连神父、主教,甚至修士会都需要用金钱来结算。正因如此,反对权势的叛逆行为往往表现在号召守贫。反对权势的都是些被排斥在金钱关系以外的人,而每次号召守贫,都会引起紧张的社会气氛和许多辩论。整个城市,从主教到地方行政长官,都把过于宣扬守贫的人视作仇敌。凡有人对魔鬼的邪恶有反应的地方,宗教裁判官就会有所闻。昔日,在教会的黄金时代,一座本笃会修道院是牧师把信徒们控制得像羊群般驯服的地方。埃马洛希望恢复传统。只是‘羊群’的生活习性改变了,修道院唯有接受他们新的生活方式,改变面貌,才能回到传统上来(恢复昔日的荣光和权力)。不过,如今控制‘羊群’的不是武器或是辉煌的宗教礼仪,而是金钱,所以埃马洛希望整个修道院成为一座工厂,藏书馆本身也成为作坊,一座赚钱的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