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兽(第7/28页)
“噢。的确有理。”
“实际上并不存在,但依理可能存在或应该存在——这类东西,即便不存在,人亦常以存在视之。”
“原来如此。但一如老头儿你适才所言,三条腿或两条腿的牛绝无可能存在,比这少一条腿的单足牛,岂不更是无稽?”
“没错。”
棠庵面带笑容地说道:“这叫作夔的兽类,出自《山海经》古籍。远昔之想象,与今日甚有出入。今人懂得依实际测量绘制地图,但古时的地图,乃依推论绘制。”
“何谓推论?”
“为解明阴阳五行、天地自然之理,古人罗织出种种推论,再依这些推论,界定世间万物。一如稍早推论紫蓝花极可能存在的方式,东方有些什么,西方又是如何,再远处则应是如此,该处有什么栖息,这东西必为某性质之某物——古人习惯以此法逐一界定。对古人而言,此即学问。”
“这难道不是凭空臆测?”
“没错。描述夔的《山海经》中,尚载有胸前穿孔达背之人栖息之国,以及无首而颜面生于腹之部族等荒诞无稽的记述。这些东西,实际上绝不可能存在。”
“那么,这些推论都是错的?”
“是的,但或许算不上错。若要说得易懂些,当时,此类推论背后,尚有信其存在的信仰支持。”
“虽不存在,却实际存在——就是这道理?”
“正是如此。以希冀其存在或须视其为存在者为中心,推论出一套道理,并依此道理罗织其存在,或形塑其形体。不过,这些东西毕竟原本并不存在,故实难为其定形体。形体之描述,可能依时光流逝一点点产生变化。至于细节,更可能出现极大出入。这看似煞有介事的单足异兽之描述,其实绝非凭空杜撰。”棠庵说道。
“也就是说,这是根据‘某种这东西非得仅有一条腿不可’的道理而做的想象?”
“没错。老夫认为,原本应是个龙神,不,或许是蛇。”棠庵说道,“蛇挺立而起时,不是看似仅有单足?”
“那哪是单足?是尾巴。”
“若以足比喻其尾,便得以单足形容之。至于为何是蛇,乃因雷电呈蛇形之故。常云咆哮如雷,故若欲形塑此物之形体,便非得融入雷之属性不可。”
“喂,这道理未免太牵强了吧?”
“的确牵强。总之,这名曰夔的异兽,为黄帝所擒获。”
“这黄帝又是什么人?”
乃唐土远古时期的将军大人,老人回答:“与其说将军,或许以大王形容较为恰当。总之,毕竟是神代时期的传说,或许将其想象成近乎神祇般的人物较为妥当。擒获夔后,黄帝杀之,取其皮以造鼓,声闻五百里,是个惊人的大鼓。”
嘁,又市揶揄道:“这么吵的东西能做什么?姑且不论远在五百里外的会如何,站旁边的耳朵保准要给震破,敲鼓的保准要被鼓声给震死。”
若真有这鼓,的确如此,棠庵笑道。
“言下之意,是其实没这鼓?是纯属杜撰,或仅是个比喻?”
“由此可见,这仅是神明尚留驻世间时的故事。我国亦不乏同例,诸如天岩户之神隐或伊奘诺下黄泉一类故事。但不应仅将其视为杜撰故事。至于夔,溯其根源,指的其实是远古时期的乐师。以金属制成的大鼓,或许指铜锣之类的乐器。夔,实为造此乐器的人。”
“什么?原来指的是人?”
没错,老人合上书卷,又自药柜中取出几粒东西,在钵中研磨起来。“造乐器者虽是人,但所造出的乐器,不,应说是那铜锣之音,则非人。”
“哦?”
“铜锣之音甚是惊人。初次听到,或有可能大受惊吓。”
“的确不无可能。”
“至少绝非曾于天地自然听过,亦非常人所能发出之鸣声——听者想必要如此认为。也就是说,似乎不是人而是神明所发出的鸣声,故以神鸣谓之。”棠庵说道。
这也难怪,毕竟音量惊人。原来雷的真面目不过如此,又市说道。心中不免感到几分失望。
“没错。亦可认为锣声宛如雷声。”
“因巨响贯耳,如同雷鸣?”
“是的。总而言之,或许尚有其他不同要素。比喻原指乐师之夔,后来又衍生出多种传说。自远古传承至今,原本指人的,也被传成了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