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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父亲勃然大怒,连脸色都变了:“你一个小孩子,胡说些什么?那些名画家,不都是在世时自己的画卖不出去,过着贫苦的生活吗?你知道梵高吧?他生前就没人肯买他的画,可你能说梵高不是艺术家吗?”
真是歪理十八条,树理心中暗忖。跟妈妈一样,就知道偷换概念。我说的是爸爸你呀,为什么要拉梵高来撑腰呢?
对于树理喜欢的现代艺术,父亲也一直看不顺眼,说如今的美术界让那些连素描都不会画的家伙跑去墙上涂鸦,乱画一通就能赚大钱,完全是穷途末路了。这会让真正的艺术家窒息而死的。
现代艺术确实有这样的一面。即使在评价很高的作品里,也会有连树理这样的初中生都看得出是在糊弄人的作品。但树理很清楚,就算真有因此窒息而死的真正的艺术家,自己的父亲也绝对不在这个行列里。
父亲从青年时代就开始画画了。他曾考过一次东京艺术大学,不过并未考上,而是进入一所普通大学的经济系,毕业后就职于大型家电企业,工作至今。
由于年收入算得上丰厚,父亲每年都要带家人出国旅行一次。这对母亲和树理仅仅是观光游览,可对父亲而言,就是为了绘画,为了创作的旅行。无论去哪里,他都会随身携带画具。在机场的柜台处寄存行李时,他都会露出装模作样的笑容,主动说明行李箱里存放着贵重的画具。如果柜台前的服务人员听后说出“您是一位画家呀”之类的话,他便会挺直腰板滔滔不绝,说自己的作品入选过某某画展,这次旅行准备描绘哪里的景色等等,好像并不知道对方只是出于工作需要随便附和他罢了。
不光是外出旅行,就连在外用餐或购物时,父亲也会逮住机会向人炫耀。每到这时,树理都会羞恼不已,尽可能和父亲保持距离。不仅是现在,早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即使是孩子,到了这个年龄,也完全能分清对方的笑容是隐藏了困惑和厌恶的假笑,还是出于好意和尊敬的真笑。
最令她无法容忍的是,父亲会无视女儿的心思,把树理拖入他的自我宣传中。
“这是我的女儿,名叫Juri(注:Juri是“树理”的罗马字拼写。而在日本的漫画、影视作品中,常有名为Juri的美少女出现。),是我给她取的。这样的名字,无论哪个国家的人听来,都会感到亲切。”
这时候的树理,真想当场死掉。
小时候倒还好,毕竟那种羞耻感仅限于“五官平平的日本女孩偏偏起了个洋名字”的落差。可是,小学六年级第二学期开始,树理的脸上就开始一颗颗地冒出粉刺,升上初中后,整张脸更是变得一片狼藉。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无法忍耐“Juri”这个名字了。
于是升上初二后,树理向父母提出更名的请求。
城东三中每学年都要重新分班。新学期的首次班会上,每个人都要作一分钟的自我介绍。轮到树理时,她只报出自己的姓名,便径直坐了下去。可即使这样,她仍然听得到大家的低声窃笑。不光是二年级分班后初次看到树理的新同学,连一年级时同班的老同学也是如此。就算他们没有笑出声音,树理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长那么丑,还叫Juri呢。」
所以树理想,至少把名字改掉也好。然而父母根本不能理解。父亲甚至还用反问调侃:“想改成片假名拼写吗(注:在日本的年轻人眼中,用片假名拼写的名字更时髦。)?”
那天晚上,树理带着从便利店买来的剃须刀片进了浴室。她想到了死。可是,当她将刀片搁在手腕上,注视着自己雪白的手臂时,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树理手臂内侧的皮肤很美,又细又白,是十四岁少女应有的肌肤。可为什么脸会变成这副模样呢?不,最近不仅仅是脸上,脖子和背部也都长出了粉刺。长出后会溃烂,溃烂后又长出来,不停反复,并留下难看的疤痕。疤痕尚未褪去,又会长出新的青春痘。
简直就像遭到了恶魔的诅咒。
她也不是第一次想到去死了。上初中后不久,第一次遭遇那群坏蛋——大出、井口和桥田三人帮时,她就已经想到了。那天她奔跑着逃回了家。当时妈妈出去买东西了,她一个人跑进盥洗室照了镜子,清楚地看到因粉刺而微微发肿的脸上,还留着大出的鞋印。那时,她也想到了死。她洗了脸,换了衣服,穿好鞋子,来到附近的高层居住区。她想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