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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又转向床架,想起这曾经是亚历克·洛丁的床,心里再度为这个天大的讽刺而隐隐作笑。自己来到这拉特切兹庄园,最后又睡在了亚历克·洛丁的床上,多么地让人难以置信,又是多么地名正言顺啊!有一天他一定得把这事情告诉洛丁。想必,洛丁自己也会觉得十分有趣吧。

他不清楚,是埃莉诺还是碧在瓶子里插了些花儿,用它们来欢迎他——回家。

环视房间,他不禁自言自语地念叨道:“拉特切兹,这就是拉特切兹啊。我终于来了。好个拉特切兹庄园!”

“拉特切兹”这个词的发音好似有催眠作用,让他有如坠入摇晃的吊床,昏昏欲睡。他摸索着探出手,关了灯。在这黑暗之中,雨声似乎突然大了起来。

今天早晨,他还在那件破败的小屋里起床穿衣,窗外满是高低大小参差不齐的烟囱。现在,他却置身于拉特切兹庄园,伴着窗外草地香甜的气息和湿润的空气安然入睡。

就在这睡意蒙眬之际,他感到一股奇怪的安全感。心里觉得帕特里克·阿什比并不介意自己鸠占鹊巢,甚至还欢迎他的到来呢!

博莱特这份胡思乱想又让他清醒了一点儿,只见他一会儿赞同,一会儿又否定,思来想去,最后绕到了碧的身上。当碧下午握住他的手,领他去接受访问时,他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番滋味?这和从前与其他人千万次的握手有何不同?为什么他的心底会涌出一股暖意?这又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在碧伸出手挽着他的胳膊一同去马厩时,他也同样遭受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激之苦。一个女人把手搭在他胳膊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子,还不是一个你会爱上的女子,甚至是一个永远都不能爱上的女子。

当然,也许正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子。可整件事之所以显得特别,似乎还另有隐情。也许是她觉得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以前也从未有人用这种方式拉过他的手。这一举动看似随意,可是——不,还谈不上什么占有。过去曾有一些人想向他表露这种占有感,可他打从心底就不喜欢别人这么对待他。随意,可——还有些什么呢?归属感!对了,就是归属感!她之所以这么握着他的手,是因为他们相互归属。这是一个女人对自己家庭成员的一种下意识的友善行为。是不是因为他从未“归属”过任何地方,所以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动作,在他眼中却好似天赐之福呢?

他脑海里一边浮现着碧的音容笑貌,一边沉入梦乡——她考虑事情的时候,总会把目光撇过来打量一下别人的脸色;她那天在皮姆利科后屋敢于抛开一切、面对他时所展现的勇气;在还没确认他身份之前,就给了他一个吻;今天他重归故里后,她又巧妙地处理了西蒙回避不见的尴尬场景。

她的确是一个可爱的女人——碧翠丝·阿什比,他发现自己爱上她了。

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突然又被什么事情给激醒了。

他想起了些什么事。

他终于知道,西蒙·阿什比让他想起什么来了。

原来是“缇伯”。


[1] 《天路历程》(The Pilgrim's Progress):英国人班扬所著,该书借用寓言和梦境的形式展开,分上下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