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页)

托尼嘟囔了些话,然后转过身去,无精打采地走出房间。

埃夫丽尔以冷淡的口吻说:“托尼挺想做农夫的,母亲,他想要进农学院,在我看来挺发神经的。要是我是男人,倒颇想做个律师,我认为法律很有意思。”

“我从来没想过,”琼哭哭啼啼地说,“我的儿女竟然会对我这么不好。”

埃夫丽尔深深叹了一口气。芭芭拉原本还在房间一角歇斯底里地啼哭着,这时大叫了起来:“我知道爸爸会死掉。我知道他会……丢下我们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受不了,哦,我受不了!”

埃夫丽尔又叹了口气,面带厌恶地看着哭疯了的妹妹,然后又看看低声啜泣的母亲。

“好吧,”她说,“要是有什么我可以做的话……”

丢下这句话之后,她就平静自如地悄悄走出房间,完全就是她的作风。

总的说来,这是最令人痛心的一幕,而且是琼多年来不愿再去回想的一幕。

当然,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他们的父亲突如其来地病倒,再加上“精神崩溃”这令人困惑的用语,儿女要是觉得能归咎给他人,总是会好受些,他们自然会拿母亲来当代罪羔羊,因为她就近在眼前。托尼和芭芭拉两人事后都向她道歉了。埃夫丽尔似乎不认为她有什么好道歉的,而且说不定从她自己的观点来看,她是很合理的。哎,要是这孩子真的天生没心肝的话,也不是这可怜孩子的错。

罗德尼不在的那段时期,日子过得很艰难又不快乐。孩子们都闷闷不乐、脾气很坏。他们都尽可能地避开她,这一来让她更感到孤独寂寞。她猜想这是因为自己的忧伤和操心所致。就她所知,他们都很爱她。再说,他们也都正处于很难相处的年纪——芭芭拉还在上学,埃夫丽尔处于别扭又多疑的十八岁,托尼大部分时间都在附近农场里度过。她气恼托尼竟然会有务农的念头,而罗德尼居然鼓励他,罗德尼实在太软弱了。噢,老天,琼曾想,我老是扮黑脸,实在太辛苦了。哈雷小姐那里有一些乖巧的女生,我真不懂为什么芭芭拉非得要跟那种不讨人喜欢的女生混在一起。我得向她表明,只准邀我认可的女生来。可是这样做,料想又会有场哭闹和生闷气了。不用说,埃夫丽尔是根本帮不上忙的,而且我很讨厌她说话的那种嘲讽态度,听在外人耳中实在很糟糕。

对,琼下了个结论,抚养儿女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抚养儿女确实得不到应有的感谢和欣赏,没人明白这中间要如何拿捏分寸,要如何保持好心情,要懂得何时该坚定立场、何时该让步。琼心想,没有人真的知道罗德尼病倒的那段日子我受了什么样的罪。

想到这里,她微微蹙眉,因为联想起一段回忆,是麦昆医生曾经说过的一番很尖刻的话。他说,每次交谈时,谈到最后,迟早会有人说:“没有人知道我在那段时期受了什么样的罪!”大家都哈哈笑,说这话讲得真对。

嗯,琼心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话完全说对了,的确没有人知道那时我受了多少罪,连罗德尼都不知道。

因为等罗德尼回家后,大家都放下心来。一切恢复正常,孩子们也都再度回到原先活泼、可爱的模样,家里恢复了和谐。琼心想,这点显示出整件事其实都是因为焦虑引起的。焦虑使得她失去了风度,使得孩子们情绪紧张、脾气坏。那真是很令人难受的时期。但她现在干嘛要挑这些不顺心的事情来想呢?她本来要想的是快乐的回忆,而不是令人沮丧的那些。她真搞不懂。

得要从头再来过才行。这回从哪里开始想呢?没错,试着去想想背过的诗,虽然再没有比这么做更滑稽的事了,琼心想,在沙漠里走着,一面设法背出诗来!不过没关系,反正没人看到或听到。

这里没人,不可以,她叮嘱自己说:不可以,你绝对不可以慌张起来。这都是你自己发傻,完全只是紧张而已……

她立刻转身,往回走向招待所。

她发现自己竭力压抑着自己不要跑起来。

独自一人没什么好怕的,根本就没什么。或许她患有那种……那叫什么来着?不是“幽闭恐惧症”,这是指对狭小空间感到恐惧的毛病。跟它相反,这个名称的开首字母是“A”,对广阔空间的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