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八天(第16/17页)
“您没事吧?”里沙子感觉身体被不停地摇晃,总算回过神来。原来是一名身穿制服的中年站务员正抓着自己的肩膀询问。电车早已看不见踪影,里沙子指着昏暗中往前延伸的铁轨,拼命解释:“我的孩子,我把孩子,才两岁的,还在车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抓着站务员,痛哭不已,“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在想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当里沙子冲进荻洼车站的站务室时,正和女性工作人员说话的文香突然皱起脸,抱住了里沙子。她的小脸蛋拼命在里沙子的裙子上磨蹭,不断喊着“妈妈!妈妈!妈妈!”里沙子不由得蹲下来,紧紧抱住女儿,泪流满面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小香,对不起。”心情总算稍微平复,里沙子站起来时,看见站务员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们母女俩。
“真的很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里沙子深深行礼,抱着还在哭泣的文香,快步离开了站务室。
“小香,对不起!妈妈是笨蛋。你一定很害怕吧。对不起!可以原谅妈妈吗?”
无论是搭电车,还是等公交时,里沙子都会蹲下来看着文香,向她道歉。文香总算从大哭变成小声啜泣。只见她抽着鼻涕说:“小香好害怕哦!”里沙子又问:“可以原谅妈妈吗?”“嗯。”文香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随着离家越来越近,里沙子的心跳开始变快,手掌冰冷,脑子也不听使唤了。今天的事绝对不能让阳一郎知道,不然他一定说我是嫌文香烦,故意把她一个人丢在车上不管;会说我是受不了文香闹别扭、不听话,所以气得把她留在车上。他一定会叫我马上去看心理医生,不能再拖到判决结束了,还会说一起去儿童福利中心好好咨询一下……说我没资格当文香的母亲,说要跟我离婚——不,他应该不会跟我离婚,他会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然后不断奚落我是个将孩子丢在电车上的,彻底失格的母亲。
没事的。只要不说出来就行了。但要是文香说了呢?
不会吧?怎么可能?这孩子应该还没法说清被妈妈丢在电车上这种事。就算她说了类似的话,只要我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糊弄过去就行了。
下公交车时,油油的汗水流到太阳穴一带。里沙子紧紧握着文香软嫩的手,边走边觉得害怕,第一次那么害怕回家。
不,不是这样,是觉得自己很可怕。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整个人坏掉了吗?还是被弄垮了呢?为什么会发生把文香独自留在电车上这种事?不,可怕的不是这件事本身,可怕的是被阳一郎知道后的后果。而且,比起文香的安危,自己更加关心怎么能瞒过阳一郎。这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吗?
里沙子抬头望着矗立在眼前的公寓,已经无法像以往那样,无法像相信自己会在这里过着幸福生活时那样,看着这栋建筑物了。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看待阳一郎了吧,里沙子有此预感。要是没被选上候补陪审员就好了,要是不被牵扯进案件审理,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不,也说不定有一天,自己会觉得能成为候补陪审员是件好事。里沙子为了安定心绪,做了一个深呼吸。
帮文香洗澡,给她换上干净衣服,之后拿起搁在盥洗室的手机,查收信息。光是看到手机屏幕上出现阳一郎的名字,里沙子就觉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该不会提到刚才的事吧?里沙子点开信息,看到“回去可能十一点多了”这行字时,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文香怎么样也不肯刷牙,拼尽全力抗拒。她整个人往后仰着,两腿扑腾个不停。以往里沙子面对这种情形时,一定会想尽办法让文香站好,帮她刷牙。但今天却不知为何不敢这么做,只好愣愣地俯视着胡闹的女儿。里沙子害怕如果文香总不肯站好,自己会对她做些什么,害怕自己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举动。文香边哭,边微微睁眼,确认里沙子还在后,她哭得更大声了。“啊,是这样啊。原来只要我在这里就不行啊。”于是里沙子离开了盥洗室。虽然没什么食欲,但还是准备吃晚餐。
里沙子坐在餐桌旁,打开罐装啤酒,夹着婆婆做的菜。今天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因为阳一郎要十一点多才会回来。里沙子直接拿起罐装啤酒大口喝着,一回神才察觉文香的哭声已经停了。里沙子起身走过去查看,发现文香躺在盥洗室的地上,半张着嘴睡着了。里沙子抱起睡着的文香,走向卧室。“小香,对不起!”里沙子将头埋进文香濡湿的头发说道。铺好被褥让文香躺下,里沙子躺在一旁,又说了一次:“小香,对不起!”文香睡着了,就不会向阳一郎告密了——里沙子发现自己产生了这种想法,不禁打了个冷战。“对不起,对不起,”里沙子反复说着,“对不起,我竟然是这种妈妈。”文香皱起眉头,嘟囔着“不要,不要”,还吮起拇指。里沙子帮她盖好毛巾被,坐着凝视熟睡的女儿。文香像翻白眼似的半睁着眼,视线和里沙子对着。本以为她又要哭了,没想到她却安心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