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第2/3页)

名单他事先没见到过,自然无法和同僚讨论,确定集中攻击把谁拉下,对谁则要置之不理、暂时放过,在哪里能安插进自己的人,替换什么人合适。

敲定名单绝非一日之功,可怎么能把他瞒这么死?

他猛然抬头,天子高居御座,面色沉静,目光深深,没有看他,他却觉着从里面分出束眼光,正若有若无地萦在他的身上。

我彻底失去圣心了。

这念头几乎将他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抽干。

即使他已经官居百官之首,这位置却不能提供一丁点的稳固与安全。他已经看到某种不幸的征兆,一点一点离他愈来愈近,再看宝座上的刘钦,有一瞬间只觉他好像一幅张贴起的画像,崔孝先忽地腿软,侧身往旁边一栽。

画像看向他。

“崔爱卿可是身体不适?”

崔孝先满背汗出,赶紧站住了,连连告罪,听众人对着名单议论起来,从头至尾没有再发一言。

他是聪明的人,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哪一步了,不会再做困兽之斗,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往前一步,不是荣与辱,而是生与死,他是知道规矩的,更知道刘钦,知道这是一位怎样的天子。

他不吭声,那些依附着他的大臣群龙无首,只能胡乱议论,毕竟势大,也当真在名单上面改易了数人。

崔孝先既然已经跳脱出来,自然不以此为好事,可看旁边薛容与,却是同样面色不佳,不由在心里嘀咕:难道是我想多了不成?

退朝之后,崔孝先不敢生事,战战兢兢,告病居家,闭门谢客,薛容与却入宫求见刘钦,犹豫再三,终于拿出肺腑之言,问:“陛下是否心意已变?”

刘钦背对着他,闻言一怔,知道他为何会有此问,但真让他问出,不由冷淡了面色,反问:“逢时何出此言?”

薛容与所为之事,非得刘钦鼎力支持不可,刘钦这里卸一分力,他摔下来,千夫所指,固然只有一死,今日说错了话,也同样是一死。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大肆攻讦新政的人,陛下不肯从重处置,派往各省布政的官员,也任其肆意涂抹……恕臣直言,陛下是否因朝臣攻击太烈,欲暂缓新政之行?”

刘钦退朝之后没去处置政务,而是走到地图前面,正看着什么,这时总算转回身来,“依你之意?”

“陛下明断烛远,定然有所考虑。”

刘钦不语。

薛容与咬牙又道:“臣仍如之前所奏,必以雷霆手段整饬朝纲,将反对之人逐出朝廷,新法方能行于四海。要是……要是任由暗怀鬼胎之人四出,去各地任事,岂不……”

刘钦问:“不赞同新法的人,便是暗怀鬼胎么?”

他这话问出,薛容与额头一时凉了。在这一刻,他心中生出和崔孝先差不多的念头,想的却比他更深、更远、也更惨酷。

“前些天你就有此问,你没开口,我也就没说。”

刘钦坐下来,抬手让人给薛容与赐座,又将人挥退,“反对新法的,当然有想做门户之争的,也有人有别的考虑。难道把他们打一顿廷杖,全都贬斥出去,甚至杀头,新法就行于四海了?只是暂时清净而已。蓄之既久,其发必烈,强行弹压下去,以威权劫之,我的耳根是清净了,可之后呢?”

薛容与一怔。

“朝野怨望,集于你一个人,到时候反扑起来,其势定然是百倍于现在,那时我是一力任之也好,避其锋芒也罢,少不得要把你丢出去了事。这就是你要的么?一死以谢君王?”

薛容与又怔片刻,随后猛然回神,从椅子间站起,伏地道:“陛下苦心,臣铭感五内!臣的心意,陛下却尚未尽知。”

“昔日张文忠公曾言,虽万箭攒体不足畏。臣虽不才,愿效先贤,为陛下手中利刃,拨云雾斩荆棘,使圣明之光达于天下,远布元元,照明四海,旷荡之恩施于宇内,此眇眇之身,虽百死何惜!”

他话说到后来,已经带上了点哽咽,刘钦却不露动容之色,平静道:“何必如此?我要是把你当刀来用,自然无需顾惜,胡砍乱劈就是,只等日后杀人遂愿、尘埃落定之后,再把你丢出去,自然有的是人一拥而上,一泄累日怨仇。我不但落得一身干净,他们还会反过来高颂我圣明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