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启尘封的往事(第5/10页)
夜里,我和老四老七悄悄来到二坝头家。说是家,其实就是四堵墙、一间屋,屋里除了一张破床什么都没有。他本来就没有家,十五岁跟了祖爷,在堂口混了二十多年,从监狱出来后在公社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间无人居住的老院子,又遇上“文革”,这间院子也成了镇上有名的批斗场所。
我给二坝头烧了一锅热水,给他洗洗脸,泡泡脚,他的脚都烂了。四坝头给他拿了一块烤地瓜,他哆哆嗦嗦地捧在手里,慢慢啃着。
四个人都默默的,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任何话。
好久好久,我想起曾经的一件事:“二哥,还记得吗,我刚入行那会儿,你和祖爷考验我胆量。”
二坝头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
那是我入行后第一个月,祖爷考验我的胆量,说南街有个老宅子,是个凶宅,以前是个古董贩子居住,后来由于买卖纠纷,全家被杀死在老宅中,那古董贩子更是被碎尸了,自此之后,那里晚上经常闹鬼,周围的邻居半夜总能听到老宅中有人在哭,还有人看到那老宅中有鬼在探头。祖爷说:“你今晚12点去那里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知道祖爷这是在考验我,没办法,做阿宝的必须胆大,晚上我硬着头皮去了。
那晚风特别大,月亮也很亮,我一个人走到那老宅前,仔细听,哪有什么声音啊。月光洒在蓝色的砖瓦上,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风吹榆树的声音,没别的。
我松了口气,准备往回走。此时突然听到老宅里传来细细的哭声,像女人,又像男人,我的心咯噔一下,头发根都竖起来了,我感到两脚发麻,壮着胆把耳朵贴到那乌黑的大门上,想听清楚。
结果那声音又没了,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摸了摸额头正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时,墙头上的干草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墙头跑到房上。
我退后几步,向老宅的房顶望去,一个白影从烟筒后面探出头,噌地蹿到院中的大榆树上,发出咕咕的叫声,像人,又像鬼,月光下,浑身白花花的,我感到小腹一热,不由自主地尿了。
我飞快地往回跑,鞋都跑掉了,最后光着脚丫子来见祖爷。祖爷一看笑了:“有鬼追你啊?”
我喘着粗气说:“看到一个鬼,白花花的……”
祖爷说:“那鬼跟来了,就在你身后。”
我猛地一回头,一个满脸是血浑身长着白毛的东西站在我面前,我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脚下一晃,摔在地上。
“哈哈。”祖爷笑了,那“鬼”也笑了。
那“鬼”摘下面具,我一看是二坝头,再看他身上的白毛,原来是那种厚厚的老羊皮棉袄,他反过来穿了,把羊毛露在外边,吓死人了。
二坝头说他当初在老庙里喂“死人”吃饭时,“死人”张嘴了,他也没尿啊,说我胆子太小了。
最后祖爷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大头啊,鬼不可怕,人才可怕。”
听着我讲这段往事,二坝头笑了,眼里含着泪。
“二哥,别想太多,总能过去。”我们安慰二坝头。
二坝头始终不说话,最后躺在床上突然弱弱地说了一句:“这算报应吗?”
一生装神弄鬼的二坝头最终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斗争中撒手人寰。
第二天当人们再次涌进二坝头的院子时,二坝头已气绝身亡,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朱砂,他用我给他烧的最后一壶开水,冲了大量朱砂喝了下去。
我不知他死前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他始终没有呼喊一句,而是用沾满朱砂的手在墙壁上画了两个字:祖爷。
看到那个场景,坝头们的心都碎了,我们却不敢哭。夜里,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撕心裂肺地呐喊:祖爷啊,在天有灵就看看吧!
后来,我和四坝头七坝头也都受到了批斗,但都较轻,我挨了革命小将们几个嘴巴子就了事了。四坝头更是因祸得福,这个从黄法蓉“死”后就疯疯癫癫的家伙突然清醒了,他在批斗会上深刻地作检讨,恢复了往日的聪明睿智和侃侃而谈,声泪俱下地痛斥反动“会道门”的种种罪恶,他用的那些词,说的那些话,连“文革”宣传队都没听过,鉴于他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如此成功,文宣队将他吸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