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第4/8页)
他,多么多么好啊,即使自己不妄想什么,难道保持着这种距离、这种联系,常常获知一些他的消息气息,也算过分吗?
她含糊地原谅了自己。
为了让信的内容充实,她真的买了一套高二的课本,似懂非懂地自学起来。
她频繁地去一中找从前的同学雪芬,跟着人家自习,跟着人家打饭,在宿舍听人家评论老师、男生和高考题。
再把别人的故事换个角色,在小台灯下回信,写着写着,甚至有时候真的以为那就是自己。
毕盛从信中看到一个勤奋而优秀的重点高中学生韩煦,她的物理测验考了全班第三名,作文被老师推荐给校报了,她周六日都要补课,她最喜欢的老师是数学老师,因为他能用最快的方法算出微积分。
果然,毕盛给予她很多的赞赏和鼓励,他热心地把自己的学习方法倾囊而授,学英语一定要背熟一些范文,写议论文可以经常看看报纸的社论,《读者》里的一些小故事可以成为文章论据。
信,就这么一来一往的,虽不热烈频密,但也不疏远生分。这按时收发的温情和关切,渐渐长成生命里亲密的习惯,长成无须宣扬的默契。
那时候,韩煦常常想,这样就很好了,这样就很满足了。
他是她精神上的灯塔,远远的,淡淡的,一些光明。不管将来,不想以后,只要目前。
可是他终于讲到将来。
寒假快到的时候,他的信写道:“想好要读的大学了吗?需要我帮你出出主意吗?你一直说对经济感兴趣,中大的岭南学院有很棒的教授。”
韩煦的不安爬上心头,那不安其实潜伏已久。
恰巧学校刚刚发下实习的安排,韩煦,即将以产科护士的身份,到一个县城妇幼保健院实习两个月。
9
这封信她一直没回,也是因为忙着准备实习的事,也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
毕盛的信又来了,这回他说:“我想去看看你,主要想带一些复习参考书给你,16日下午,你在家等我就好,我能找到。”
这消息让人既喜又悲。
韩煦每日里坐立不安地,一会儿哼着调子,一会儿又闷声闷气。
她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一个70岁的婆婆,婆婆不懂她怎么了,一会儿洗窗帘,一会儿擦地,皱着眉头又抿着嘴笑。
“明天有客人来!”韩煦对婆婆说。
婆婆哦了一声。
“明天有个客人来,研究生,比大学生还厉害的。”吃饭的时候,韩煦又说。
婆婆又哦了一声。
韩煦叹了口气。
做梦都想见他,不是吗?可是现在不行,她慌得很,在衣柜的镜子前照前照后,为什么自己还是这样矮小,她挺挺胸,还是那么微弱的起伏。
她拉开衣柜,她没有好衣服见他,她穿什么见他?
坐在桌子前面,把脸贴在镜子前,为什么鼻子上有一粒痘痘,虽然现在很小,但明天会长大长红的,一定会的。
最担心的,说什么好呢?
写信,她可以构思可以盘算可以修改,见面,她怕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实质上,她怕她的重点高中生的身份,纸一样地撑不住啊。
他仆仆风尘地来,坐了12个钟头班车地来,如果他失望——
可是她想见他,想见他,她趴在桌子上,烦乱透顶。
10
毕盛来了。
他的行李装满了参考书和脑黄金,那年最热卖的补品,很重。
本来他想忍住,等韩煦高考完了,再来。就像每一封信,他都刻意忍住的火热和期盼,要耐心,要冷静,要等。
可是浩如春水的思念可以一夜间就毁掉他苦心的筑堤。
他小声地对自己说,只是看看她,看完就走,好像这一眼可以支撑许多个日子的饥馑。
现在他终于来了,山城的阳光很好,街上的扰攘很好,幽深的巷子很好,指路的阿姨很好。
他敲门,老式的粤西双面木门,敲门声笃笃,他的心也笃笃。
门很迟才开,是一位和善的婆婆,他记得韩煦在信里曾经提到过的。
“婆婆好,我是广州来的,阿煦的朋友。”
“我知道,你是客人。”婆婆说方言,毕盛最多能听一半。
“阿煦在家吗?”他向里张望,好像那个敏捷的小姑娘随时都会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