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6页)
“咄,你才三两岁,如何记得?”
“大事还是心中有数。”
“且问你,在这里之前,我们又住何处?”
“不记得了。”
麦来添走进来,“那时租人一间房间住,我在张老板的公司里做信差。”
承欢问:“在什么地方?”
“早就拆掉了,现在是[鱼则]鱼涌至大的商场。”
“为什么叫[鱼则]鱼涌?”
“整个城市一百年前不过是崎岖的渔港,不外是铜锣湾,肖箕弯那样乱叫,并无正其名。”
“你看,无心插柳柳成荫。”
麦来添颔首,“可不是,谁会想到祖母会把遗产给承欢。”
承早说:“姐姐够圆滑。”
“不,祖母说我长得像祖父。”
麦来添端详女儿,“像吗?”
这时麦太太满面红光进来说:“出来帮忙招呼客人好不好?”
父子女齐扬声:“妈,你是主角,有你得了。”
仍然坐着闲话家常。
承欢问:“做信差,月薪多少?”
“两百八。”
“那怎么够用?”
“晚上兼职,替张老板开车。”
承早称赞道:“脑袋灵活。”
麦来添笑,“我根本没有驾驶执照,彼时考个执照并不容易,需台底交易,不过张老板交游广阔,拔刀相助。”
“那时她还是小姐吧。”
“嗯,年轻貌美。”
承早说:“听说早三十年,打长途电话是件大事,需一早到电讯局轮候。”
麦来添承认,“真落后,不知如何熬过来。”
承欢微笑,这倒罢了,没有传真机与录像机至多不用,至落后的是风气。
要到八0年政府机关开始创办男女职员同工同酬,在这之前,同样职级,女性薪酬硬是低数百元,并且婚后不得领取房屋津贴。
他们三人一直聊至邻居散去。
承早取了一碟冷盘进来,与父亲对饮啤酒。
麦太太讶异,“没完没了,说些什么?”
“前尘往事。”
麦太太看着承欢,“你是想躲开那班太太吧?”
承欢点点头。
麦来添说;“都是你,把她私事宣扬得通了天,叫她下不了台。”
麦太太不做声,如今麦来添的地位也比从前好多了,麦太太相当容忍。
承欢连忙说:“没有的事,我自己端张梯子,咚咚咚的就下台来。”
“搬走也好,”麦太太笑,“不必交待。”
麦来添说:“以后在街上也会碰见。”
麦太太忽然理直气壮说:“距离太远,见不了。”
承欢不禁笑,许多人移民到温哥华,正沾沾自喜成为国际级人马,谁知冷不防一日去唐人街吃火锅,在店堂内看到所有人,包括十年前失散的表姐,十五年没说话的旧情人,以及大小中仇人。
世界那么小,怎么躲得了。
第二天一早,搬运车就来了。
天晴,真托赖。
工人把一箱箱杂物抬出去。
承欢冷眼旁观,只觉家具电器都脏且旧,它们在老家无甚不妥,一出街就显得不配,这里边自然也有个教训,承欢一时忙着指挥,无暇细想。
人去楼空,承欢与承早在旧屋中做最后巡视,没想到搬空之后面积更小,难以想象四个大人如何在此挤了这么多年。
新居要大一倍不止。
承早用手摸着墙壁,放桌子的地方有一条污垢。
承欢推一推他,“走吧。”
其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承早说:“我们住在这个地方的时候,也不是不快乐的。”
“当然,随遇而安嘛。”
姐姐拉着弟弟的手,高高兴兴关上门。
她忘了一件事。
她没有告诉辛家亮,今日搬家。
麦太太步入新居,兴奋得泪盈于睫。
承欢温柔地对母亲说:“灰尘吹到眼中去了?”
麦太太忙用手去揉双目,承欢掏出湿纸巾,替母亲拭去泪印。
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注视母亲的脸,眼角皱纹深得一个个褶,抹都抹不开,颧骨上统是雀斑,似一片乌云遮着皮肤,苍老咱然,人人都会老,不稀奇,但这更多是多年粗糙生活的结局。
承欢心中一阵难过,一个人享福吃苦,有很大分别。
麦太太却说:“好了,还在抹什么。”
承欢这才怔怔地停下手来。
麦太太跑去躺在新床上,半掩门,背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