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姜小沫憋宝下(第8/8页)
车轴汉子见人聚得差不多了,用干树枝子在地上画了两个圈,一个圈里写上“生”,一个圈里写上“死”,然后指着河对岸,告诉傻哥哥说:“瞧见没有?那边有一屉热包子,水馅儿的一个肉丸,一咬一嘴油,白吃不要钱!”姜小沫顺着往河那边一看,果然有个伙计模样的人,端着一笼屉呼呼冒热气的包子。围观众人吆五喝六,抢着掏钱下注,有的押生,有的押死。傻哥哥眼珠子外凸,有如闻见了包子的香味,含混不清地大喊:“吃包子喽!吃包子喽!”叫嚷声中,架着双拐“腾腾腾”上了冰面。他平地走道都不利索,何况在冰面上,一踏上脚去,便摇摇晃晃直打滑。一众下注的闲人紧着起哄架秧子,不住口地喝彩,催着傻子往前走。民间有谚“三月三、九月九,神仙不敢河上走”。此时节乍暖还寒,小风刮得飕飕的,河道上的冰层早从横茬儿变成了竖茬儿,有的地方还汪着水,眼瞅快要开河化冻了,哪里走得了人?傻哥哥急着过河吃包子,双拐戳得冰层咔咔开裂,他却全然不顾,兴冲冲走出几步,“扑通”一声掉入冰窟窿,眨眼就看不见脑瓜顶了。再看那伙赌棍,押死的哈哈大笑,催促设局的给钱,押生的跺脚叹气,心疼兜里的银钱打了水漂儿,可没人在乎傻哥哥的命没了。
姜小沫这才明白,他小时候见过这么玩的,他们称之为“押九”,是个缺德带冒烟儿的买卖。宝局子单捡一年之中刚入九或快出九的几天,大河上的冰层要么还没冻结实、要么快化冻的时候,召集赌徒在河边押宝下注,胡乱找个缺心眼儿的傻子过河,赌他会不会掉到河里。年复一年,落水淹死的傻子不计其数,官府一向对此举置之不理,眼瞅着是傻子自己上的冰,谁也没推、谁也没拽。别人视若无睹,姜小沫可看不下去了,脚踏故土眼望生人,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熟脸儿,岂能眼睁睁看着傻子淹死?他手疾眼快,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冰窟窿旁边救人。仗着傻哥哥命大,掉进冰窟窿还没沉底,伸着两只手乱扑腾。姜小沫使尽浑身力气,把他拽了上来。傻哥哥落汤鸡一般趴在冰面上,冻得嘴唇发紫,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对着姜小沫左瞧右看,突然两眼放光,大叫:“小沫儿,小沫儿!”姜小沫见傻子居然认得出自己,心里头一阵热乎,十来年看尽了江湖险恶,只有傻哥哥还拿自己当兄弟!
傻哥哥当年耍了一把死签儿,两柄攮子扎透了腿掖子,没动骨也伤了筋,磕膝盖吃不住劲,废了他两条腿,而今双拐掉入冰窟窿沉了底,路也走不了了。姜小沫扶着傻哥哥,一瘸一拐来到傻子的“住处”。天津城东北角有一片开洼野地,以前是条枯水的河道,外来灾民逃难至此,凑合着搭个破屋子,比窝棚稍微结实点儿,四根木头桩子插到地里,几根横木当房梁,秫秸秆扎成把子,加几块木板条绑结实,挡住四周和屋顶,里外抹上黄泥,装上捡来的木头门窗,逃难的一家子老小住进去。待到灾情过去,有的就回老家了,空出不少东倒西歪的破屋子,傻哥哥占了其中一个,权当容身之所。天寒八面漏风,天热蚊叮虫咬,耗子满地跑,屎壳郎到处爬,说话不能张大嘴,否则准得吃苍蝇,站在屋子里不敢打喷嚏,唯恐响动太大,震塌了房顶子,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二人进了屋,点上劈柴,烤干湿衣服,再看傻哥哥那身棉袄棉裤,一捅一个窟窿眼儿,一抖一条大口子,已然糟透了。姜小沫出去一趟,找卖估衣的买了身囫囵裤褂,又取了一副拐,捎上几斤大饼熏肉,回来给傻哥哥换上衣服,吃了顿饱饭,他自己也有了落脚的地方。哥儿俩白天到处闲逛,夜里在破屋中睡觉。
天津卫地面繁荣,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干什么的都有。城里城外的杂耍场子上百戏杂陈,有的是热闹可瞧。卖小吃的更是多如牛毛,也没什么上档次的,全是又便宜又解饿的吃食,仨大子儿一碟的蛋炒饼、俩大子儿一碗的素卤面,甚至有专卖折箩瞪眼食儿的,一个大子儿捞上一马勺,有什么算什么,运气好的赶上一块五花肉、半个四喜丸子,那算开斋了。姜小沫当年带走了窦占龙的褡裢,但是没敢埋鳖宝,拿着撞宝石也用不上。他和傻哥哥又没个营生,嘴却一个比一个馋,能吃好的绝不吃次的,整天胡吃海塞不重样,只有出钱的道,没有进钱的道。一转眼,姜小沫身上的钱见底了,他又不会干别的,想起当年刚到口北之时走投无路,为了有口饭吃,天天跑去杂耍场子给卖艺的捣乱。老话说“隔行如隔山,换行穷三年”,姜小沫的爹娘都是江湖艺人,他在娘胎里就听书看戏,最熟这路买卖,索性故技重施——去书场子“端大碗”,说白了还是给说书先生择毛儿,讹钱敲竹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