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姜小沫憋宝下(第7/8页)

窦占龙见已无退路,掏出褡裢中的撞宝石,抡圆了砸在大罗罗密头顶。铁蛇身上的撞宝石本身没什么用,却可以砸出天灵地宝,只不过用一次小一圈,不到万不得已窦占龙也不会用它。耳轮中只听得金玉碎裂般的一声炸响,大罗罗密身上的一黄一黑二气被砸了出来,锈迹斑斑的铜猫铁蛇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大罗罗密也一头栽倒,没了铜皮铁骨,他不过是一块臭肉,转瞬间烧成了又黑又臭的焦炭。窦占龙断了老罗罗密的根儿,深仇大恨得报,可是撞宝石不仅砸出铜猫铁蛇,还把地火蜡烛砸灭了。他跟同乐亭县城中的贼头儿、裁缝、当铺东家一样,以自身精气供养地火蜡烛。烛火一灭,他也直挺挺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

大殿中的残火渐渐熄灭,姜小沫看着气绝身亡的窦占龙,呆立在当场六神无主,脑袋里翻洋画似的一片接一片:“自小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爹娘太爷捧在手心里过日子,直到一弹弓子打翻了马车闯下大祸,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又为了报仇跑去锅伙当了个小混星子,三刀捅死阚二德子,一路讨着饭来至口北,迫于无奈在玩意儿场子里四处讹钱,又被锁家门的恶丐抓住,落在大罗罗密手上,险些当了顶命鬼。本以为有死无生了,竟得憋宝的奇人搭救,带着我夜入二鬼庙取宝,到头来却是人财两空。不过憋宝的窦占龙有言在先,他当年打下铁斑鸠,折损了一半的阳寿,死在二鬼庙也是命该如此。只须我取走他身上的鳖宝,他仍是命不该绝……”念及此处,姜小沫又低头看了看窦占龙的尸身,猛然想到了无皮相士的话:“埋了鳖宝后患无穷,到时候我变成了憋宝的窦占龙,我自己又上哪儿去了?世上还有我姜小沫这一号吗?”

他心乱如麻,一连转了七八个念头,终究舍不得弃鳖宝于不顾,魔魔怔怔地捡了片碎碗碴子,剜出尸身上的鳖宝揣入怀中,又顺手拿了掉落在地的撞宝石,带上褡裢和烟袋锅子,在二鬼庙后山挖个浅坑,草草掩埋了窦占龙。他慌里慌张地正要走,却又寻思:“如今掩身棒子折了、破砂锅子碎了,只剩一件扯破了的团龙褂子,补一补还能接着穿,万一撞上锁家门的恶丐就不怕了。”可是四下里踅摸了半天,褂子却怎么也找不着了,听憋宝的说团龙褂子能避水火,总不至于烧成了灰烬吧?姜小沫顾不上多想,趁着天还没亮,从祭风台后山下来,凄凄惶惶离了口北。

自此他一个人在江湖上东游西荡,没头鬼似的混了十年。窦占龙给他留下的褡裢里还有若干财物,换个人够用一辈子了。可真应了那句话——“命里注定九升九,走遍天下不满斗”。他从小到大,除了讹卖艺的,就没挣过钱,手上也没管过钱,只会胡花乱造,更架不住有出无进,眼看着褡裢中的银钱见底了,却仍四处漂泊,风梳头雨洗脸,饥一顿饱一顿的,始终找不到安身立命之处,也想不出该干什么。一时间思乡心切,他奓着胆子回了一趟天津卫,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前些年大老英勾结小老法,扛着洋枪,拽着洋炮,打破了大沽口,沿海河长驱直入。天津城外的陈家沟子商贾云集,鱼行、货栈、绸缎庄,钱铺、票号、典当行,一家挨着一家,全是真金白银的买卖,“叽里呱啦”满嘴鸟语的洋鬼子看着眼热,蓝眼珠子都瞪红了,见人就杀,见银子就抢,还放了一把大火。有道是“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混混儿们最护“家门口子”,只不过充英雄论好汉的两大锅伙挡不住洋枪洋炮,众混混儿一多半死于乱军之中,二位大寨主也被洋炮轰成了肉渣子,其余的或走或逃,大多下落不明。后来洋人撤走了,陈家沟子鱼市逐渐恢复了以往的喧嚣,但是两大锅伙都没了,他当年惹下的人命官司也早已不了了之。

姜小沫一走十年,而今重归故土,真得说是一无亲二无故了,踏足于九河下梢两眼一抹黑,跟个外地人没什么两样。他心下烦闷,独自在河边溜达,但见不远处围着百十号人,一个五短身材的车轴汉子大声嚷嚷:“都来瞧都来看,押一个赔俩了啊!一边生一边死了啊!赶紧下注了啊!”姜小沫见过街边开局下注的,无非是“一边赢一边输”,何至于“一边生一边死”呢?那得是多大的赌局,连命都不要了?他心下好奇,走到近处闪目观瞧,只见当中戳着一人,长得黑不溜秋,穿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空管子破棉袄,大脑袋歪脖子,胡子拉碴,直眉瞪眼一脸傻气,两臂拄着双拐,正是当年给秉合鱼锅伙充过人肉回帖,从而落了残的那位傻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