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雪(第6/6页)

那人冷冷道:“行针时,不可说话。”

于是归无常就又只能沉默了,一张跟那人有九分相似的脸上,也苍白得很,看起来一样叫人心疼。

徐来在旁看着颇觉有趣,却又不敢笑,只能忍着笑等那人将针扎完,他好将人扶回房去。

不过那人终究在施针后又淡淡开了口:“我还好,不劳你操心。倒是你,若是再思虑过重,我就不用来给你行针了。”

归无常还皱了眉假装没听懂:“焕儿,为何你会不来给我行针,是为父惹你生气了?”

那人抿着泛白的薄唇狠狠瞪了床上的人一眼,似乎是后悔自己跟他说话,毫不犹豫地起身走了。

那人这次可能是被自己父亲气着了,回到房间后,还按着胸口咳了一阵,脸色苍白得很。

徐来看他每次跟父母置气,都要伤着自己,就摸了摸鼻子说:“云从,师娘就那个性子,也就老师能治得住他,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那人听到这里,愣了下抬头看他:“你叫谁‘师娘’?”

徐来在灵碧教惯了,对世俗称谓尊卑,并没有太熟悉,丝毫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就是云从的父亲啊,我们都叫他‘师娘’。”

那人“噗”一声笑了出来,脸上不再一片苍白:“若是他听到这个词,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他说着又忙收了笑容,看了看徐来轻声开口:“他从我小时,就总同我说,有朝一日,他会将娘亲带回来……说了这么多年,却没有一次实现,最终也……”

他脸上添了些无奈,最终还是笑了一笑:“算了,我同他计较什么,总归他言而无信惯了。”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下床尚且无力,也总是每日坚持去给归无常施针,那针法据说还颇耗精力,对没有了内力的他而言,只怕并不轻松。

这一家人总是这么口是心非,徐来这些日子已经见怪不怪,一家里父子两个人都躺在床上,这么一看老师也挺可怜。

待那人身子又好了些,归无常的伤势也好了一些,他就要动身回京师了。

老师和归无常给那人送行,老师看着他说:“我和你父皇还活着的事,牵涉过多,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人点头答应下来,老师又说:“焕儿,我仍是想说,你也可以就留在这里……”

那人轻笑着摇头:“娘亲,京师有人在等我……”

老师终是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抬手抱住了那人,徐来跟了老师这么多年,到这一刻才发现,老师抱住那人的样子,不再仙风道骨,不再凛冽飘逸,同全天下的母亲,抱着自己即将远行的儿子一样,微微佝偻着腰,满是不舍。

老师说:“在……那一日之前,若有空了,我会带你父皇回去见你一面。”

那人微笑着轻点了点头:“我祝娘亲和父皇白头偕老,最好永远不要有那一日。”

老师顿时又失声笑了:“你在山上不久,怎么就跟小来学了油腔滑调……永远不要有那一日,你是想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人微微弯了唇,不肯承认自己是故意逗母亲发笑,好冲淡这样的离愁别绪。

老师和其他人在山上就同他道了别,只有徐来和刘怀雪,将人送到了山下。

这一生他和那个人,还会不会有再见的时候?

徐来没有去多想,他是生来潇洒的江湖儿女,命运如浮萍,却也如白鸟——振翅飞上云霄的那一刻,莫问来路,不问归处。

后来刘怀雪问徐来:“你此生知己有几人?”

不再年轻的圣堂主仍旧英俊,笑着晃了晃手指:“自是有两人。”

一个就在眼前,另一个,去了海天飞雪的深处。

虽再不可相见,亦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