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岁首(第15/19页)
她看了看他,果然是衣不蔽体的模样,衣衫被自己一划,直撕破到腰际,她本来又气又急,忽然变成了微羞微恼,过得片刻,忽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说道:“算了,还是我去替你拿药,顺便给你拿件衣裳,你这样子怎么能出去。”
他见她终于笑了,也忍不住笑了,说道:“那不全都拜你所赐。”她见夹被扔在地上,便用足尖一挑,伸手一捞,抄在手中,却是展开来,替他披在肩上,说道:“那你权宜遮掩一下吧,秦王殿下。”
他早就欢喜不禁,问道:“你拿了伤药来,待会儿亲自帮我涂药?”她啐道:“呸!你想得倒美!爱涂不涂,像你这般笨得无可救药,不涂药痛死你好了!”
话说自阿萤病后,柳承锋也心中忧虑,时时欲来探视。偏阿萤说道,公子素来体弱,自己这病,只怕真会过人,因此坚拒不肯,每次他都走到了院外,都被阿萤派桃子拦了回去,纵然如此,他仍旧常常过来,有时候就在院门外站一站,询问桃子,阿萤今日如何,睡得可好,吃药可有起色,等等诸般情形。
偏前一晚,为了拿住李嶷,崔倚调遣亲兵,甚至调用重弩,这般动静,柳承锋自然也略有察知,待得清早起来,得知乃是节度使为了捉拿奸细,夜间才有那般动静,柳承锋早就心中生疑,什么奸细,如何就敢,也如何就能,闯到重兵把守的此地所在呢?
因此等不及用朝食,他便带着阿恕一起,到了阿萤所居的院子之外,果然见桃子在廊下煎药,一见了他,桃子忙抛了扇子,迎上来,悄声道:“校尉还睡着呢。”
柳承锋见桃子眼底满是血丝,显是一夜未眠,便问道:“她如何?昨晚听说有奸细,可惊扰到阿萤?”
“没有没有,”桃子不知为何,神色间隐约有说不出的欢喜,说道:“校尉好着呢,就是才睡着没多大会儿,等她醒了,我定然告诉她,公子来看过她了。”
柳承锋心下如冰雪茫茫,冰冷一片,但这如同彻骨寒意般的冰冷,他早就习惯了,于是浑若无事一般,笑着点点头,说道:“阿萤若是想吃什么,或是想要什么,你立时遣人去告诉我。”
桃子点头应声称是,柳承锋心里明明知道,阿萤即使真的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也不会遣人去告诉自己了。是什么时候,他和她就这般生分了呢?大概是,他一意孤行,夺下并南关之后吧。
他怅然地还想问桃子几句什么,忽然崔倚遣人来寻他,他连忙又叮嘱了桃子两句,这才前去。
崔倚本来不拘那些俗礼,何况素来疼这个儿子,一见他进屋,也不等他行礼,便令他坐下说话。
他见崔倚似也是一夜未眠,神色憔悴,眼下一圈青黑,衬得他额前几缕白发越发明显,他心中一动,不由喊了一声:“阿爹。”心想,阿爹是真的老了,从前永远觉得阿爹就是书本上的虎将,传奇一般的战神,可是如今他竟然也老了,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虽然仍旧温暖、坚定、粗糙,可是他的语气是迟疑的,崔倚就那样握着他的手,有几分迟疑地说:“锋儿,我有话跟你说。”
崔倚甚少唤他作锋儿,从前在人前,崔倚总是和其他崔家人一般,叫他阿琳,阿琳,他也喜欢这个名字,那是属于她的,也是属于他的,是他和她,难得共有的一样的东西。
他不由笑了笑,甚是心酸,说道:“阿爹这样叫我,我倒一时不惯。”
崔倚说道:“自从你重伤落水,阿爹派了很多人寻了你很久,怎么都寻不到,一度也以为,你遭遇不测。后来阿爹和阿萤一起去你的衣冠冢前祭你,阿爹想了很多。从前,是阿爹太自私了,虽然小时候阿爹也问过你,愿不愿意做阿爹的儿子,但那个时候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懂。”
他微微怔忡,不知道崔倚到底要说什么,但心中隐隐涌起一种担忧,只得又叫了一声:“阿爹……”
崔倚却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锋儿,我已经想好了,以后,你就改回柳承锋的名字吧,但你,仍旧是阿爹的儿子,阿爹会对所有人说,你是我的义子。”
他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过了良久,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喃喃地道:“阿爹的意思是,让我改回姓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