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阳(第16/16页)
那伤口既长又深,所以她仔细地擦了很久很久,才将四周的血污都慢慢擦掉,然后又轻轻地扫上伤药,另用干净的细布包扎起来。待一切停当,她抬起头,忽然发现他已经就那样歪靠在凭几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多久不曾阖眼了,也许两天两夜?甚至也许更久。自从开始攻城,他身为主帅,自然是每日千头万绪,夙夜不懈,昨日城外苦战,又是一夜未歇。今日收复西长京,直入宫城,大局终定,她又在他身边,他终于放心地睡着了。
她轻轻地,无声无息地,小心地放下他的手肘。他身形高大,就这么歪在凭几上,睡得定然不甚舒服,但他眉眼是舒展的,坦然而安逸地就那样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遮住了眼下的一痕乌青。他大概好几天都没合眼了,熬得眼睛都微微凹进去了。太阳从长窗里照进来,光里飘浮着万点金尘,他的呼吸绵长而深重,是一个困乏太久的人,走了太远的路,经历了太久的厮杀,这时候终于能歇一歇了。这一刻真安逸啊,连她都想俯身也依靠着他,一起歇一歇。
但她怕吵醒了他,只是轻轻地,无声地坐在一旁,有几分痴怔地看着他的睡颜。他太年轻了,也太好看了,其实她见过很多翩翩浊世佳公子,他与众人都不一样,牢兰关的风沙让他粗糙而疏朗,可他明明是个眉眼如此好看的人啊,好看到甚至可以称得上精致,她抿着嘴无声地笑起来,这天下所有的人,都比不上她的十七郎。
他也没睡多久就惊醒了,一抬眼看她支颐展颜正看着自己,不由得说道:“我怎么睡着了?”
她笑道:“也就一炷香的工夫,没多久。”又告诉他裴源遣了人来,她问过不算是十万火急的事,便暂且没有叫醒他,让他多睡了这半刻。他听说了,忙忙传人进来,待说完军务要事,一转头,才发现她早就走了,一问,果然是出城回定胜军大营去了。他抬起手肘,看她替自己包扎好的伤处,不由得心头怅然。
到了黄昏时分,忽然她派人送来一匣东西,他打开一看,原来是满满一匣肉脯,想是她午间见他吃得狼吞虎咽,怕他晚间又忙得无暇用饭,所以特意送了此物来。另有一封信笺,他打开一看,竟然是素绢之上,绘着自己正斜靠着凭几打盹,只是将他画得如稚童一般,圆圆的脸颊,小小的身子,肉乎乎的小手,还仔细地在短粗如藕节的胳膊上画出了被细布缚好的伤处,连那细布被她系成的花结都一丝不苟地画上去了,甚是有趣。旁边题跋却是一本正经写着“秦王酣眠图”。
他不禁一笑,看了又看,心中只觉得万般甜蜜,过了许久,方才将素绢仔细折起,放在衣甲内贴身的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