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寒食(第13/19页)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是自己要爱护一生的人。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竟然就如此生分了,她还站在他的面前,仿佛触手可及,但他知道,已经是咫尺天涯,遥不可及。

他慢慢笑了一笑,笑中似有无穷无尽的苦涩:“阿萤,你为了李嶷,就来质问我?并南关何其要紧,你为了儿女私情,置我崔家的利益于不顾?”

她倔强地抿了抿嘴角,最后只是说:“公子行事之前,应该遣人急报节度使,这是大事。”

他往后倚靠在椅背上,语气变得轻松起来:“阿萤,你连日赶路,也累了,先回房歇息吧。夺下并南关之后,我早已经遣人告知父帅了,想必就在这几日,父帅的回信应该也快要到了。”

她抬起如水般的明眸,注视了他片刻,不再发一言,转身离去。

沐浴更衣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分,她已洗去一路风尘,独自坐在窗前,心不在焉地用布巾擦拭着头发。恰好桃子从外头进来,见状便上前接过布巾,替她擦着头发。忽然,桃子看到窗前几上放着一盒槐花角子并筷箸诸物,那角子早就已经冷透了,全都粘在了一起,纹丝未动的样子,桃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劝道:“校尉,细究起来,公子此事倒也不算错,不过是急切些罢了。”

她淡淡地道:“公子只谋算眼前利益,却没想过李嶷其人的脾气禀性——他天性聪颖,又最是护短,对在意的人或事,只要伤其分毫,必穷尽九州之力索之。之前咱们定胜军出幽州,自称勤王之师,此刻却倒戈相向,夺并南关,陷裴献于危局,李嶷此后必不会再信任定胜军,亦从此将公子视作心腹大患。李嶷谋略过人,假以时日,只怕他会用更狠厉百倍的手段报复回来,到了那时候,只怕悔之晚矣。”

桃子不由愣了愣,过了半晌,方才道:“校尉,那你这到底是担心李嶷,还是担心公子?”

“我谁也不担心。”她淡淡地道,“便是公子,这一切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桃子虽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此刻也糊涂起来,只是不便再问什么,于是手上忙碌,将阿萤的头发擦干,又替她将头发束了起来,这才出去打水。

桃子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院外,阿萤心中其实有满腔烦恼,只是谁也不便说罢了。她怔怔地出神片刻,忽然听到轻微的声响,原来是下雨了。一下起雨,暮色就迅速浓重起来,这院中本来就有一棵极大的槐树,树叶遮天蔽日,越发显得光线晦暗,枝叶间疏疏地漏下雨丝,过得片刻,院中已经落了薄薄一层槐花。

自有春愁正断魂,不堪芳草思王孙。

落花寂寂黄昏雨,深院无人独倚门。

暮春近夏,这雨下起来,十分缠绵恼人。

李嶷走进帐内,甩去斗笠上的雨水,将斗笠靠在帐边。已经入夜,帐中只点了一盏油灯,烧的是芥子油,气味不大好,一灯如豆,只能朦胧照见丈许方圆。又因驻扎在山间,山风时不时便吹入帐内,只吹得那盏灯的光焰摇动不已,帐中也晦暗难明。

便在此刻,裴源拿着两个菜团子进来——今天全军上下吃菜团子,每个都有拳头大,虽然掺了不少豆粕和野菜,但急行军途中,有这等扎实的吃食果腹也算不错了,两个人就在帐中席地而坐,靠着马鞍啃着菜团子,裴源道:“这山里压根就没有路,实在是走得太难了。”

他们因为肘腋生变,立时便改了军略,抛弃辎重,全军急行至此,但李嶷浑不在意,咬了一大口菜团子,说道:“没有路也得走,我算过了,只有赶在后日之前到雀鼠谷,才能有三分赢面。”稍一顿,又道:“若是明日入夜前能至,就有五分赢面。”

雀鼠谷顾名思义,是其地势险要,唯有雀鼠这般机灵小巧之物方才能存身过谷,这般陡峻狭仄之地,方能截杀段兖的八万大军。为了赶路,李嶷留下了带着辎重的后营,率队一路急行至此,因雨天道艰,一路还有小股不断掉队,如今余下也不过八千余人。以八千对八万,纵然有雀鼠谷这般天险,也难有多少胜算,何况他们还未见来得及赶到雀鼠谷。

裴源这般忧心如焚,李嶷似乎成竹在胸,并不显露于形色。自从知道崔家定胜军生变,倒戈夺了并南关,李嶷便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