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万艳书 贰 上册》(16)(第5/10页)
当夜,兵部联合镇抚司一起前往通州,扣住了一条运输军火的大船,捉拿了“私自盗卖武器”的侍郎庞敏。徐正清不费一兵一炮,既赚走了爪哇的定金以孝敬尉迟度,又除去了自个儿的眼中钉庞敏,但这都不是他最大的收获,他最大的收获在另一条船上。
军火船附近,还停泊着一艘待发的小船,由于船只出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和地点,于是也遭到了盘查。据船上夫子说,这是户部侍郎闵厚霖大人所雇的船只,闵大人在杭州建了所别业,要运一些珠宝文玩去装饰摆设。经过查证,确如其所说,船上装载的都是些文玩珠宝之类,这是官员私事,不违制不违法,但徐正清仍旧在打开的几只箱子前驻足良久;他一眼就在一箱珠宝里瞥见了一串佛顶石珍珠链。前不久朝廷曾发兵讨伐安南,从安南王室劫掠了大量的珍藏,而在将这些财宝充入国库前,作为兵部尚书的徐正清先请尉迟度去“验收战利品”,实际上就是请尉迟度挑选佳品以留作自用。尉迟度给自己选了一些,又指了几样叫送给太后和皇上。送与太后的那些珍宝之中,这一串佛顶石珍珠项链便在其列,随后又被太后赏给了自己的弟弟安国公詹盛言。徐正清自信绝不会看走眼,那项链上坠挂的几颗主珠全都是足有鹌鹑蛋大的纯白珍珠,毫无瑕疵,满世界寻不到第二串。因此他很奇怪,被赐给安国公的珠宝何以会出现在闵厚霖的船上?他怀着疑问又在其他几口箱子里留意翻找,果然又发现了一幅范宽的名画,这幅画也是安国公有名的私藏之一,曾令许多大藏家眼红。
徐正清已对真相洞若观火,他用不着继续在闵厚霖的船上翻找哪几件是詹盛言的财物了,很明显,这一整船都属于詹盛言。而这些无法在京中变现的御赐之物和有来历的名家字画都将被转移至某处,要么被变卖,要么被秘藏,并且这绝不会是第一次或末一次,詹盛言肯定一直在背人耳目处转移财产。
而他身为皇帝的舅父、功勋卓著的帝国大将,却需要借朋友的名义大规模隐匿财产,无非出于两条理由:为叛乱筹集资金,或为叛乱的失败准备退路。
问题是,詹盛言打算背叛谁?
镇抚司的番役从他身后上前来,徐正清只要展开手里的画卷,稍微表露一丝丝疑虑,船只必然被扣下详查,但他却掩住了那画,收卷好扔回去,关起箱盖,“的确都是些书画之类,是闵大人的私藏,没什么违禁物品,不用搜了,下船吧。放行。”
徐正清释放了极其微妙而又足够明显的信号。
次日有例朝。散朝时,闵厚霖故意落后了几步,待他走近——“新得了一把稀世宝剑,欲会同徐大人一道鉴赏。”徐正清的心头发颤,面上仅淡然一笑,“既是宝物,不要被不相干的人瞧见。就请闵大人屈尊些,三更走边门进来吧,在下会提前留好门。”
该夜,这两只老狐狸好似是初尝禁果的少男少女,经过无数的隐语和试探,经过一层层的接触和剥落,直到天光,方才赤裸相对,掏出了深藏的赤子之心。告辞时,闵厚霖对他说:“在下会安排您与公爷私谈。”徐正清则含笑摇摇头,“不,您先什么都别同公爷说,由在下来安排。”
他在扬州会馆设宴,开宴前,他亲眼目睹詹盛言和闵厚霖之间进行了一场豪赌,只用了一把牌,詹盛言就把整整一条街都输给了闵厚霖——他们表现得自然极了,谁也没看出赌博其实是他们间转移资金、隐匿财产的惯技。轮到徐正清时,他也拿出了登峰造极的表演,他在一群达官贵戚的面前再三再四地激怒詹盛言,最终被对方揍了个血花乱溅——正如他自己所愿。翌日,泡子河边柏树林内,当詹盛言驻马时,脸上的表情也好似生挨了一拳。闵厚霖笑了,指一指身边的徐正清,“公爷,惊着你了?”
徐正清开始讲,从穷书生的那一本《大学》和少帅的旧马鞍讲起,讲到自己靠学业发迹后,曾如何震惊于上层的腐败和残酷,他眼看敬重的老师、正直的同年一个个遭到阉党残害,他一位好友受刑时,那些人甚至将其亲友统统强绑来观刑。一次次,徐正清被现实殴击,继而被打醒。他终于懂了,在有能力推翻一切、改变一切前,人必须先在规则中活下来。从此,徐正清选择把自己变成诋毁者口中的“徐钻天”,见缝就钻,青云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