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万艳书 下册》(14)(第5/9页)
这令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于是僵硬地别开脸道:“别哭了。”
白凤熟悉尉迟度的脾气,因此马上就抹干了眼泪抬起头,“义父,您干什么非叫我忍着恶心嫁给詹盛言?他根本就犯不上您费神监视,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东西。”
尉迟度笑了,但只听得见笑声,却不见丝毫笑容,“他可不是鸡毛蒜皮。詹盛言此人高不可及、深不可测。凤儿,你可知先帝的死因?”
白凤并不知尉迟度怎么会突然间扯出“先帝”,便只小心应道:“不是说先帝亲征被俘,宁死不屈而被敌军杀害,为国捐躯?但这与姓詹的有什么关系呀?”
这一问,深刻的笑纹才像刀痕一样割开尉迟度的脸庞。“大有关系。京师保卫战,最终的难题并不在主力被歼、粮草不继、士气低迷,而是鞑靼活捉了先帝,并示于城下。虽则那时皇长子已被拥立为帝,先帝则被奉为‘太上皇’,但作战时我军仍不得不对这一位太上皇投鼠忌器,故此大受牵制,眼看将不支。詹盛言作为总指挥,亲自在夜里点燃了十二门红衣大炮,对准城外的俘虏营猛烈开火,将以太上皇为首的一干人质统统消灭。次日他却宣称鞑靼首领因北京拒不开城投降,怒而斩杀人质,太上皇率诸亲贵大臣英勇反抗,我方炮兵亦试图救援,行动却以失败告终。詹盛言利用太上皇之死,号召士兵为君父报仇,鼓动他们全力出击,这才反败为胜。其时詹盛言与咱家可算是推心置腹,他亲口与咱家剖析利害,说太上皇一日受敌人所制,北京城就一日不保,迟早沦陷国破。就算以惨重伤亡换得太上皇平安归国,但国无二主,皇长子——也就是詹盛言自己的外甥,已经迫于形势承继大位,以太上皇惯听谗言的做派,必会对这个儿子以篡位论罪,再大举清算伪帝的同党;外乱未戡而内患再起,转眼就又将社稷倾危。詹盛言说,于公于私,太上皇必须死。他这样做的确是老成谋国,但同样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外甥和他那被推为太后的姐姐。这个酒疯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别看他每天都醉眼蒙眬,但他那对醉眼永远都不会闭上,一旦看准了时机在他那一边,他连弑君之罪都敢犯。”
白凤的脑袋忽一阵剧痛,她模模糊糊地记起昨夜里自己已喝到神志不清时,詹盛言忽附过来在她耳边说:“凤儿,你可晓得先帝是怎么死的?他并不是死于乱军之中,而是我亲自开炮射死了他。他庸碌无识、昏残误国,以至于引发天怒,使他一国之君沦落为异族战俘。天意既如此,我自然顺天而为。可直到我杀了他,我才发觉,其实我早就想杀了他!这昏君听信谗言,杀害我父亲族人,苛待我姐姐,他借天意之手夺走了我的恋人,却又任由她死于非命!我终于叫他偿命了!凤儿,哪怕贵为天子,也为我的心上人偿了命,为了我的‘她’,什么我都做得出,什么人我也下得去手。”
他的每个字都直灌进她耳朵眼,又被堂前伶人们的歌乐之声统统淹没。他是笑着说的,她听了,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两个人就面对面地捧腹大笑,干尽了下一杯酒。
此际,白凤甚至不确定这已被酒精冲淡的一幕是不是真实地发生过,但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詹盛言的的确确杀了皇帝,为他的家人,为了他的爱人。
“义父,”她用不着掩饰满脸的震惊,很直白地问,“詹盛言若果真犯下了弑君的大逆之行,您何以不直接就将他问罪论处?”
尉迟度轻声道:“因为咱家也是这一桩逆行的同谋。”
“这……怎么会?”
“拥立皇长子,咱家也有份。太上皇归国追究起来,咱家也逃不掉。所以咱家才会与詹盛言一拍即合,而且咱家也和他一样,假公以济私。”
“济私?义父,您与先帝之间竟也有什么私人恩怨不成?”
“不是我,是我、们。”
白凤首先留意到的,是尉迟度并未自称为“咱家”,而直接说了“我”;但她根本不懂这个“我们”指的是谁,以至于不自觉地朝两边瞥了一瞥,“我们?”
“我,还有你,所有像我们一样的贱民。”
白凤有些淡忘了自己的紧张,而完全被这一番言谈吸引。她目光炯炯地凝着尉迟度,不解地摇摇头。他再度笑了,笑容非常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