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栗园春色(第4/10页)

杨俊举起酒杯,顾自又饮了满满一杯烈酒,没有说话。

在厅门处的花影下,他似乎又望见了当年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儿,她牵着他的手,温言絮语、巧笑嫣然。

宇文若眉生长王府的绮罗丛中,处处养尊处优,可却有如此温婉可爱的性格,细致入微,善解人意,与他常常两心相照、十分默契,不像崔氏,艳若桃李也性如烈火,让他只觉得望而生畏、不愿亲近。

“殿下难道至今还惦记着千金公主么?”李圆通挥挥手,命人收拾好花厅满地的残渣碎片,劝解道,“王妃虽然性格稍见骄横,但嫁给殿下后,并无失德之处,她照料内务,打点家事,亲抚幼子,日夜辛苦,又苦盼殿下不归,难免有时会有怨言。女人心事细密,最盼怜惜,倘殿下能稍许假以颜色,王妃必能与殿下两相敬爱。”

杨俊苦笑一声,又饮了一杯酒,口齿不清地道:“她本来嫁的就是王位,要的就是尊荣,根本不在乎我心里有没有她。”

李圆通深知杨俊说的是实话,崔王妃心里未必就看得起这个天天闭门在佛堂诵经的散淡王爷。

朝野皆知,太子杨勇因宠妾灭妻之故,得罪了独孤皇后,失去了父皇、母后的欢心,其他兄弟隐隐都有争嗣之心,只有杨俊毫无想法,崔王妃自然失望。

杨俊在朔州北拒突厥多年,论战功、论军中威望,还在太子杨勇、晋王杨广之上,若将来太子之位动摇,杨俊上位的机会比其他兄弟更多,他自己却根本就没往这方面动过念头,这让雄心勃勃的崔王妃越发恨杨俊不争气、不上进了。

“听长孙晟说,近来沙钵略可汗病重,只怕没几天活头了,突厥各部分崩离析,争着结好大隋。沙钵略这一死,不知道是由弟弟处罗侯接位,还是儿子雍虞闾接位,按着突厥婚俗,沙钵略死后,千金公主要改嫁给继位的大可汗,唉,说起来,千金公主也确实是个苦命女子,这一生飘零大漠,身世凄苦,没个出头之日,我还记得当年顺阳公主携着她初来我们随国公府时的小模样,那真是楚楚可怜……”望着杨俊睫毛上挂着的泪滴和那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李圆通硬生生地掐断了自己的回忆,流水般漫去的岁月,虽无痕无影,却已悄然黯淡了当年的美好纯真。

“李总管,你看着我长大,最知我心,你说,母后这五个儿子中,是不是数我最温顺听话?”杨俊泪盈于睫,喃喃问道。

李圆通点了点头,道:“秦王殿下自幼孝顺懂事,无论读书学武,进退礼仪,从没让皇上皇后操心过。”

“我什么都听母后的,样样都不想违逆她的心意,只盼得有朝一日长大成人,建下战功事业,让母后为我骄傲自豪,报答亲恩。我和千金公主的婚事,也是母后当年在众人面前亲口许诺的,所以我从懂事时起,就把若眉看成自己今生今世的妻子,可是……可是母后她骗了若眉,也骗了我……”杨俊泣道,“她把若眉放到了我的心头,又要硬生生夺走,我舍不得,我放不下!李总管,我自幼心软,最怕负人,一想到若眉一介孤弱女子,在戈壁荒滩颠沛流离、受尽煎熬,便心如刀割,如今二人缘分已断,我娶妻不淑,一回王府便如入牢笼,数次向父皇母后恳求出家为僧,斩断尘缘,他们却又严辞拒绝、决不准我离这红尘……”

杨俊哽咽难言,平日里,他统领三军、令行禁止、每战必一马当先,尽显统帅威仪勇略,令人敬畏,而况性格又深沉内敛,所以没人看得清他心底伤痛。

此刻,醉酒后的秦王,成了李圆通面前无助的孩子。

“每当夜深人静,我心里就漫上来一阵无法克制的疼,疼得我几乎窒息。我从无争权夺位之心,天生清俭,只愿与若眉长相厮守、平淡一生,可就这么点微小的愿望,我也不能做主……”杨俊以手掩面,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只能按母后的意思,娶了崔氏,她才貌出众、心高志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出色女子,可是……可是……可是呵,平生只爱梅魂淡,难赏牡丹倾国色,我爱的不是这种女人,她爱的也不是我,她要的更不止这座秦王宫,欲壑难填,每日想尽办法,斥责哀怨,要让我遂她心愿,去耍尽权谋、争夺皇嗣之位,一想到要接着和她过完这一生,就令我满心压抑、了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