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声尽(第8/9页)

正说着令仪从另一头过来,虎着脸,看模样不大高兴。弥生召婆子来领百年,吩咐叫看好了大公子,送到几个堂兄那里去。转头问令仪怎么了,令仪摇摇头,牵着她们到食案前落了座。

弥生和相彤只顾觑她,她有点不好意思了,扭捏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两个人处,难免会磕磕碰碰的。只是庞嚣这人聪明面孔笨肚肠,说不来甜言蜜语,也不懂得巴结人。和他在一道,真是憋屈得厉害。”

弥生明白过来,令仪是嫌庞嚣不会说话。便笑道:“油嘴滑舌有什么好的,庞师兄一板一眼,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你要爱那整天花好稻好的脾气,何不找载清去!你开头不是就冲着庞师兄人实在嘛,嘴上说得好有什么用,男人要有担当。我在太学三年多,师兄里没见过比他更靠得住的了。”她慢慢停顿下来,想起庞嚣劝谏夫子时的巧舌如簧,只能说这人的热情全在大业上,有野心有抱负,却未必懂得爱情。

男人真是不了解女人,女人的心里装不进江山。小小的一方天地,也许仅能容纳一座府邸、一个夫主、几个孩子。令仪已经是幸运的了,庞嚣追求那些的时候不用牺牲她。将来成了亲,他也忌惮她的身份,不会纳太多的妾。弥生思量这些的时候难免哀戚,歪身靠在凭几上,手指拨弄着上面镂空的雕花,长长叹了口气。比起自己来,令仪幸运得让人嫉妒。

相彤坐在一边,忽然探了探身朝外看,“新郎官来敬酒了!”

弥生方回过神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夫子脸上笑着,举着杯子一桌接一桌地感谢宾朋。离她这里越来越近,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怕令仪和相彤看出端倪,只顾低头抿杯里的梅酿。

“九兄不大高兴似的。”令仪突然道,“总觉他娶王宓娶得不情不愿。”

相彤比较后知后觉,茫茫然道:“没有吧,看他不是笑着嘛。”

“笑着便是快乐的吗?”令仪噘了噘嘴,“有个词叫强颜欢笑,懂不懂?我们在一起七八年,我知道他不高兴的时候爱捏着拳头,你瞧他的左手。”

弥生抬起眼来,确实是的,他不快乐。可是为什么?这一切不是他期望的吗?

她转过脸看月洞窗外,天幕上模糊缀着几颗星,夏天就是这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怏怏托着腮,“雨停了,又有些闷了。”

他到底转到了她们这里,三个人站起来回礼。令仪和相彤本来就对王宓有微词,同他说话也丝毫不涉及新妇。弥生想了半天,他给她敬酒的时候,她脱口说了句佳偶天成。不想他手上一顿,眼神如刀锋,霍地划将过来。她端着杯子晕头晕脑,也不知哪里错了,忐忑地瞪大了眼睛。

慕容琤失望透顶,早就知道她没心没肺,以前是,以后越发厉害。他该夸她定力好吗?他大婚,娶了别的女人,她不难过吗?为什么要说佳偶天成?难道她觉得他和王宓能成佳偶?分明是一世的怨偶!她这么说,究竟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他忽然觉得忍无可忍,那是种不得疏解的刻骨的恨。他惦记她,天天地牵肠挂肚。她却不是,她活得很滋润,根本已经把他忘了。怎么有这样绝情的女人?丝毫不念往日旧情?他的一腔爱意空付了流水,如今他倒成了撒不开手的人了。他知道症结所在,因为他爱得比她深。两个人相处,陷得深的一方总归是吃亏的。他痛得久了,已经习惯了。平时尚可以克制,可是一旦见到她,就全然超出了他能够忍受的范围。

他吊着嘴角笑,“借阿嫂的吉言了,佳不佳的,全看造化。”

令仪和相彤面面相觑,他分明发了火,刀眉笑眼的样儿也叫人害怕。

慕容琤头也不回地踅到另一桌去了。弥生站在那里,见令仪看她,踌躇着问:“我说错话了吗?”

两个女孩木讷地摇头,“九兄今天古古怪怪的,不晓得他是什么用意。”

热闹了一整天,到了夜间宾朋陆续作别,弥生趁乱带着百年悄无声息地回了府。慕容琤在门上同人热热闹闹地一通道别,忙至亥正才停下来。人去楼空,再没有延挨的借口,他踩着一地干果踏进了青庐。

王宓见他进来忙起身相迎,仆婢们纷纷退出去。到时候了,该叫新人圆房了。喜娘托着雕漆填金云龙托盘进来,上面放一方白绸,送到新妇面前喃喃祝颂,复却行出去放下了双喜帘子。